“畢竟,負利率就像是一個潘多拉魔盒,沒有一個國家央行敢輕易開啓它。”Bleakley Advisory Group首席投資策略師Peter Boockvar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美聯儲之所以不敢扣動負利率扳機,主要存在三大顧慮。
5月22日,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出今年穩健的貨幣政策要更加靈活適度,綜合運用降準降息、再貸款等手段,引導廣義貨幣供應量和社會融資規模增速明顯高於去年。
在多位金融業內人士看來,這意味着中國央行新一輪降息週期將拉開序幕。
“我們預期下半年央行會採取兩次全面降準,總體降準幅度約在1個百分點,釋放長期資金約1.6萬億元同時,還會啓動1-2次降息。”一位國內大型私募基金宏觀經濟學家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分析説。
不過,幾乎所有受訪金融機構人士與債券交易員均表示,中國央行引入“負利率”的幾率基本為零。究其原因,一是中國屬於高儲蓄率國家,考慮到民眾儲蓄收益的感受,央行不大會引入負利率;二是負利率政策並未令歐洲日本等國家走出經濟緩慢復甦泥潭,反而面臨通縮風險與經濟增長停滯窘境,表明負利率對促進實體經濟增長存在不小的弊端;三是中國央行目前仍然擁有充裕的貨幣寬鬆政策工具,既可以通過降準、公開市場操作、MLF投放、擴大抵押品範圍、適度提高抵押率等數量型貨幣工具,又可以採取繼續調降LPR或基準存貸款利率等價格型政策工具刺激經濟平穩增長,無需考慮負利率政策選項。
值得注意的是,市場對美聯儲進一步降息至負利率的預期在全球金融市場再度響起。
“多數金融機構均認為美聯儲若引入負利率,不但無助於實體經濟復甦,反而將令自己陷入更被動的局面,一是負利率勢必導致銀行惜貸情緒增加,無法促進實體經濟復甦,二是負利率還會觸發越來越多海外資本拋售美債,倒逼美聯儲不得不買入鉅額美國國債,加快美國財政赤字貨幣化的進程,令美聯儲貨幣政策獨立性受到巨大沖擊。”美銀利率策略師馬克·卡巴納指出,中國央行也需引以為鑑。
中國常規貨幣政策空間仍寬裕
隨着政府工作報告明確表示“綜合運用降準降息、再貸款等手段”,央行降息似乎已“箭在弦上”。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多方瞭解到,目前多家金融機構預期下半年央行將扣動降息扳機,降息次數約在1-2次,每次降息25個基點。
“事實上,相比調降貸款市場報價利率,不如直接降低存貸款基準利率來得乾脆,且降低企業融資成本的力度也夠大。”一位股份制銀行中小企業部門主管坦言。儘管此前央行多次調降LPR利率,但由於貨幣政策傳導機制仍不夠暢通,因此不少中小企業依然沒能享受到LPR利率下降的好處。具體而言,由於不少中小企業受疫情衝擊導致訂單驟降,銀行內部擔心壞賬風險增加,遲遲不敢向他們發放貸款,導致他們根本享受不到LPR利率下降的利好。
在他看來,若央行能降低存貸款基準利率,加之政策引導銀行擴大中小企業貸款力度,那麼中小企業的融資難融資貴問題才能得到更大幅度緩解。
不過,儘管金融市場對央行降息預期驟增,但幾乎所有受訪的金融機構經濟學家與債券交易員均認為中國不會步日本歐洲覆轍,進入負利率時代。
“根據中國經濟長期平穩增長的趨勢與中國央行相對寬裕的貨幣寬鬆政策工具,我們離負利率依然遙遠。”上述國內大型私募基金宏觀經濟學家向記者分析説。畢竟,歐洲與日本央行之所以採取負利率政策,很大原因是歐債危機與日本“失去的10年”令它們傳統的貨幣寬鬆政策幾乎都失去促進經濟增長的功效,倒逼他們只能引入負利率政策,作為進一步刺激投資與民眾消費增長的貨幣政策武器。
相比而言,當前中國經濟基本面與貨幣政策環境與日本歐洲截然不同,一是中國經濟長期平穩增長,不像歐洲日本因債務危機等風險事件遭遇經濟長期衰退,不得不啓動極端貨幣政策刺激經濟復甦。二是中國央行貨幣寬鬆政策工具相當寬裕,比如一年期存款基準利率達到1.5%,足以起到刺激經濟增長的作用。
在招商銀行首席經濟學家丁安華看來,目前歐洲與日本央行所採取的負利率政策,並未幫助本國經濟走出衰退與通縮的泥潭。更重要的是,日本歐洲之所以啓動負利率,還有深刻的經濟社會發展背景,一是歐洲日本的人口老齡化日益嚴重,二是民粹主義抬頭導致全要素生產率增長放緩,但這些問題不是靠負利率所能解決的。比如負利率無法刺激老年人擴大消費,企業也不會負利率就盲目擴產增加投資,還需根據宏觀經濟好轉與行業增長趨勢判斷是否擴大產能。
多位國內銀行債券交易員認為,正是基於歐洲日本的前車之鑑,中國央行不會貿然扣動負利率的扳機。
“事實上,中國國情也未必允許中國貿然進入負利率時代。”一家國內銀行零售業務部門主管認為,一是中國屬於高儲蓄率國家,因此央行降息既要有效降低實體經濟融資成本,又要兼顧老百姓存款收益感受。二是過度調低基準存款利率將令人民幣債券資產收益率隨之下降,影響海外資產配置熱情,既不利於人民幣國際化與金融市場對外開放進程,還可能在機構投資者不願配置情況下,迫使央行自己出手買單,反而加大了財政赤字貨幣化爭議。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注意到,儘管中國央行不大會引入負利率,但中國正遭遇實際負利率的聲音漸起。畢竟,當前中國1年期存款基準利率為1.5%,4月CPI則大於3.3%,目前中國已進入實際負利率。
在丁安華看來,實際利率為負的現象,在通脹高企階段相當普遍,但隨着通脹率趨於下行,實際負利率狀況將相應收窄。
“事實上,負利率主要是指名義利率為負。就這個角度而言,中國離負利率還有相當的距離。”他指出。
美聯儲的負利率“煩惱”
值得注意的是,在中國央行離負利率漸行漸遠之際,近日美聯儲卻深陷負利率煩惱。
美國銀行公佈的最新利率期權交易數據顯示,當前華爾街金融機構押注美聯儲基準利率在今年12月底降至負值的幾率高達20%左右。
此前,美國總統特朗普更是施壓美聯儲採取負利率,因為他認為負利率對美國經濟有利。
與此形成鮮明反差的是,美聯儲主席鮑威爾依然明確反對採取負利率政策,他甚至表示“美國聯邦公開委員會對負利率的看法沒有改變,負利率不是我們所關注的”。
“畢竟,負利率就像是一個潘多拉魔盒,沒有一個國家央行敢輕易開啓它。”Bleakley Advisory Group首席投資策略師Peter Boockvar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美聯儲之所以不敢扣動負利率扳機,主要存在三大顧慮:一是擔心負利率導致美國銀行業信貸意願下降,影響實體經濟復甦;畢竟,過去5年美國銀行業信貸淨息差約在3%以上,而深受負利率困擾的歐洲日本銀行的信貸淨息差分別只有2%與1%,因此美聯儲擔心一旦引入負利率導致美國銀行信貸淨息差收窄,將迫使後者不願向實體經濟提供足夠的信貸支持,進而拖累美國經濟復甦進程;二是負利率將導致大量貨幣基金不願向短期融資市場輸送資金,由此導致短期融資市場流動性再度匱乏,令3月中旬美元荒狀況捲土重來,導致美聯儲此前救市措施前功盡棄;三是負利率將導致大量海外長期投資機構撤離美債,令美聯儲只能通過“財政赤字貨幣化”承接鉅額美國國債發行募資需求,由此引發資產負債表規模持續急劇膨脹,令美聯儲貨幣政策徹底喪失獨立性與靈活性。
丁安華指出,目前負利率政策對美國經濟戰勝疫情,或許起不到太大的助推作用。因為美聯儲的一大職責是維護金融體系正常運行,3月以來美聯儲採取大幅降息與無限量QE等舉措,令全球市場美元流動性緊張狀態得到明顯緩解,美聯儲已經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馬克·卡巴納強調,目前金融市場對負利率的判斷依據,主要出現兩種觀點,一是商業銀行在央行的準備金存款利率為負,屬於政策利率範疇,二是國債收益率跌入負值區間,屬於市場利率範疇。目前不少金融機構擔心的是,儘管美聯儲與英國央行對負利率有所“抗拒”,但相關國債收益率正不可避免地跌入負值。
比如5月20日英國以-0.003%的收益率拍賣37.5億英鎊的三年期國債,成為又一個加入負收益率國債陣營的國家。與此同時,市場普遍認為美聯儲持續加碼QE貨幣寬鬆措施,美債收益率也很快將跌入負值。
在馬克·卡巴納看來,這背後,是歐洲日本美國經濟正進入2008年次貸危機爆發的後周期時代,即西方發達國家經濟正邁入低增長、低通脹、低利率的新階段。無論是負利率,還是負收益率國債,都將是他們不得不接受的結果,因為這是由這些國家地區經濟結構性變化、人口老齡化時代來臨,以及民粹主義抬頭所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