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刷刷朋友圈,就會看到有人説:“坐地鐵,旁邊的姑娘困得都快倒在我肩上了,好想開直播啊。”然後配了個笑哭的表情。有人在咖啡館裏拍了張鄰桌的照片,配文説:“剛坐下來,旁邊一桌各自在説自己的公號估值三、五億,另外一桌一直在聊新三板。我覺得自己真給這個咖啡館丟臉啊。”有人在下面起鬨地評論:“開直播!”然後,所有人都在底下重複這三個字。
如同當年遇到任何事人們都叫囂着“我要發微博”一樣,直播成了最近互聯網圈的咒語和封印。那幾個直播平台,像互聯網大佬手上的手串,被小心翼翼地摩挲和炫耀,以證明着自己超前的眼光和雄厚的實力。所有小網紅們也都開始蠢蠢欲動,覺得自己處心積慮已久的人工尖下巴終於有了動態展示的可能性,推廣包包的時候又有了新的移動場景,報價或許又能多收個三、五百了。
“直播”顯然已經被替換了概念。它原本是個無聊的詞彙,有一種故作的端莊。曾經因為技術門檻,長久以來只是一種被電視台壟斷的輸出模式,而如今,它變成了一種最隨意、最傻瓜、最去門檻化的瑣事宣泄口。以前,“直播”意味着重大題材和極具時效性的突發事件,只有極少的人與這個詞彙有關,它代言着某種“權力”,現在,它只是一種分享和圍觀的模式,更近似於動態、實時延續的朋友圈,早已無關宏旨。
有些直播平台的創始人想得很美好,或者説,他們必須把它打造和表演得很純潔——直播可以是多元化的,大學生直播同學們的籃球比賽,下班的白領分享一下參加的聚會,等等。但實際上,誰都清楚,那些素人直播自己無聊的生活片段,根本不會引人注意。誰會用自己的業餘時間再去觀看一種和自己一樣的、平庸、普通的生活呢?明星八卦、突發公共事件、各種愛好的分享,以及最重要的——香豔美女,才是這個特殊平台能吸引人的最重要特質。
我們打開天窗説亮話吧,真金白銀投資直播平台的人,還有那些累死累活創業直播平台的人都清楚,真正能給自己帶來穩定受眾和大批流量的到底是什麼?不就是那些美女主播嗎?她們發發嗲,不經意敞開個釦子,假裝説着,“我要下線啦”,然後不關攝像頭去換衣服,只有這個時候,人氣才會飛漲。
原本,直播有很多可能性。美女主播制的形式,只是其中一個部分。但在我們當下的環境中,很多其他東西都很難實現。曾經,某直播平台試圖進行一些新聞事件或者某些現場活動的直播,最終發現這種想法過於幼稚和空想化。其實想想也能明白,一是業餘人士根本不可能真的直擊什麼重大新聞現場,二是如果真的做成新聞事件直播,管理者要面對的事態發酵絕不可能省心,在這個方面,其實還不如做點美豔擦邊。
直播成為熱門之後,大資本都在佈局,在吸引眼球之外,開拓別的應用場景。要麼專注於網遊直播——這是個很特殊的領域,窄眾,粘性強,針對宅男羣體,內容又並不犯忌。但是花錢請遊戲業內知名主播也很貴,很多平台方都聲稱,看不到什麼盈利的角度;又或者,就是出錢與明星合作,讓他們直播自己跑步、貼面膜、化妝的過程。但説到底,這都是一次性的廣告,明星們當然知道自己屬於稀缺資源,他們不可能沒事就打開攝像頭直播自己的24小時,為平台創造免費內容。直播畢竟和微博不一樣。微博的碎片化內容本身並不能為明星盈利,但是那會潛移默化地增強明星的影響力。而直播對於明星來説,它的本質是一種演出活動。因此,明星不可能把它日常化。
所以,一切又回到了那個狹小的直播房間裏,穿着低胸衣,被毛絨玩具環繞着的姑娘們才是吸引眾多宅男的終極利器,播出者願意主動輸出內容,觀看者願意攀比着獻出金錢。成本低,效益高,這難道不才是一門生意的雛形嗎?
直播的本質是什麼?是窺探和獵奇,是實時參與的假親暱,是“我們正在現場目擊”的幻想投射。明白了這一點,我們就會知道,為什麼網絡直播間和情色如此糾纏不清了。就如同VR技術雖然幻想了很多應用方式,但人們第一時間想到的,以及廠商第一時間開始運作的,都是成人電影,同樣,直播這種形式,第一時間用來吸引人的和粘性最強的,也一定是成人內容。這是人性使然。
中國網友都是猛士。那一場著名的“直播造人”算是讓“直播”這個原本古板的名詞,塗抹上了一層荷爾蒙的腥氣。在那之後,其實誰都知道,留給自己肆無忌憚的時間不多了。所以,如今的監管命令下達,沒有誰會感到意外。所有人都説着自律,但是,從業者都明白,這是一個無法解決的悖論。
直播平台本身,或許能找到一些其他的路子。譬如,和一些探險者合作,直播一些我們永遠也無法抵達的地方;和某些運動員合作,讓我們以他本人的視角重新審視一場體育比賽,等等。但這些仍然是平台與特殊人羣的商務合作。讓普通用户主動產出內容,併產生粘性很強的交互,這一點,很難。其實,有個領域,好像人們一直忽略了——那些最優秀的狗仔隊追拍,特別適合直播播出。如果哪天他們在擁堵的三環路上,驅車彎彎繞繞地追拍王菲,流量或許不會比美女主播曬性感差。當然,前提是這屬於安全行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