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了，美髯公！”11月1日，1994年版《三國演義》電視劇中關羽一角的飾演者陸樹銘因病去世，享年66歲。消息公開後，輿論場上頓時出現大量懷念與哀悼之聲。對相對年輕的網友而言，由陸樹銘演繹的關公形象，是一段色彩鮮明的童年記憶。而在更加年長的觀眾眼裏，主演過“老三國”的這批演員，則更像是中國影視界一個時代的象徵。這種無關老幼，也不分階層、地域的社會關注，讓陸樹銘在身後享盡哀榮。他的逝世，既讓敬重、欣賞、喜愛他的觀眾深感遺憾，也喚起了很多人對其代表作品與角色塑造的美好回憶。
陸樹銘在《三國演義》中的劇照（圖片來源：澎湃新聞）
陸樹銘逝世時，年紀並不很大，頗給人一種世事無常之感，因此令人格外惋惜。但是，公眾對此表達出的惆悵與懷念，卻不單純是對其個人命運的感慨。今年6月，曾在電視劇《封神榜》中飾演姜子牙的老一輩表演藝術家藍天野以95歲高齡與世長辭。當時，這則消息同樣在網上引起一片悼念之聲。在某種意義上，觀眾在悼念中所表達的，既是對這些離世藝術家個人的緬懷，也是對他們身上“對藝術的純粹追求”的真誠呼喚。
和“老三國”與《封神榜》誕生的年代相比，今天的影視行業無疑要發達得多。不論是在從業者人數、產業規模、作品數量還是技術水平上，説一句“今非昔比”都絕非妄言。然而，這些“硬指標”的提升，並未讓觀眾的滿意度同步上升。
不少觀眾反而認為當下的影視作品“欠缺打磨”“沒有靈魂”。當然，這些評價未必完全公平，當下也並非沒有一流演員和一流作品。但是，這種感受能在網上激起強烈共鳴，足以説明今天的影視界確實少了一些東西。如果讓我給這個“缺失的部分”下定義，“對藝術的純粹追求”是最接近的描述。而這種品質，恰好能在老一輩表演藝術家們身上覓得幾分。
不論是今年去世的陸樹銘、藍天野，還是前兩年去世的圖們、謝園，這些令人懷念的“老戲骨”身上最閃亮的品質，大概就是認真敬業。和小一輩、小兩輩的知名演員相比，他們的作品數量並不很多，從演藝事業中得到的收入與熱度也不夠多，更沒有頻繁參與各種綜藝、商務活動的機會。但他們並沒有因此放鬆對自己的要求，而是一門心思撲到對劇情的理解、對角色的塑造上，由此取得了令人稱道的藝術成就。
《三國演義》中的“桃園三結義”（圖片來源：澎湃新聞）
認真敬業，説起來好像很簡單，但在演藝圈卻並非人人都能做到。這要求一名演員既不被艱苦奮鬥的過程壓垮，也不因成功後的紙醉金迷而迷失自我，與此同時，還要多動腦筋、下足功夫，把每一份工作、每一個角色都當成最重要的大事。所謂“戲比天大”，正是此意。
最近，我在網上讀到一篇舊文，作者是陸樹銘的“老同事”，在老版《三國演義》中飾演曹操的演員鮑國安。文題簡單直白，就叫《我演曹操》，其中詳細講述了他在出演電視劇之前，是如何揣摩曹操人物性格、評估觀眾預期、設計表演方式的，既讓外界看到了“老版曹操”這一經典影視形象的成型始末，也讓讀者見證了一位優秀演員為藝術創作苦心孤詣的心路歷程。
在文章中，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點，就是鮑國安對“曹操的笑”這一細節的理解與演繹。當年看劇時，我只覺得曹操每次發笑都別有深意，讓觀眾從內心升起一股“這就是曹操”的感受，卻説不出其中的所以然。通過鮑國安的自述，我才瞭解到：原來曹操在劇中每次發笑，背後都有不同的意涵。
在鮑國安的設計中，曹操年輕時的笑，體現着他無所顧忌而又強烈進取的個性；中年時代的笑，則展現着意得志滿、樂觀高傲的情懷；到了晚年，曹操的笑則更多是某種高深莫測和詭詐……在演員的精心演繹下，“笑”這一個簡單的動作，不僅可以體現出角色性格的多個不同層次，也讓觀眾覺得這個人物是立體的、真實的，而非刻板的、臉譜化的。此外，鮑國安還特別強調飾演曹操時“決不可濫笑”。相比於某些演員因為演某類橋段演得好，就把這類橋段當成自己的“招牌”，不加節制地大肆使用，以此“刷存在感”，這種有意識的剋制，更是高出了一個境界。
近年來，很多觀眾提起那些“老戲骨”，都會提到他們當年領着不比平均水平高多少的工資，卻能拍出全國人民家喻户曉的好作品。大家説這些，並不是説今天的演員不能拿高薪，更不是對演藝圈“仇富”，而是不滿於某些演員執着於名利，不精進表演能力，只想用“人設”收割粉絲的作風。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故事，而所有故事都有落幕的一天。逝者已成追憶，人們感到惆悵再正常不過。但是，如果今天的演員也能拿出同樣的精神，向着更高的藝術境界攀登，我們便不必擔心文藝領域“後繼無人”。反之，如果這種精神在文藝界漸漸消失，那才是最令人惆悵的事。
撰文/楊鑫宇
編輯/黃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