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大學教授,從美國學成電影之後回到中國台灣,教書40年;她是電影學者,翻譯的《認識電影》,在兩岸三地初版時,就成為很多人的電影入門書,如今已經修訂到第14版;她是評委,跑過全世界各大電影節;她是電影監製,推出了《十七歲的單車》《藍色大門》《聽説》等經典作品……焦雄屏開玩笑説,自己腳踏七八條船,“我覺得我精力夠,你管我”。
這些年來,焦雄屏一直致力於推廣華語電影,扶持青年電影人,從而也有了“台灣電影教母”的尊稱。
監製焦雄屏祝賀《再見,少年》殺青。
由焦雄屏監製、殷若昕執導,張子楓、張宥浩主演的電影《再見,少年》於8月27日上映,這部戲最打動焦雄屏的地方在於,“它不是講愛情,而是成長路上特別需要的友情和温暖”。合作過程中,焦雄屏給予了導演很大的創作自由,她不喜歡變成一個專制的監製,在創作上要尊重導演的表達。
而對於創作,焦雄屏認為是一項持久戰,不要有太多功利思想,“有些年輕人從上課第一天,還沒有拍片的時候,就已經在練習奧斯卡獲獎感言了”,凡是這樣子的人,基本都做不好導演。如果只是為了賺錢也沒關係,就好好拍商業電影。“現在很多商業類型片,拍得很爛,但有很高的票房,跟發行跟炒作有關,沒有關係,走不遠的”。
青春就是要消耗時光做些傻事
火車拍出來好看還有隱喻
進入千禧年,社會在變化,焦雄屏作為兩岸三地電影的推手,長期跑國內外電影節,敏鋭察覺到電影導演到了換代的時候,有些成熟的導演選材的敏感度在下降,創作上也有些固化,但年輕導演可以接受這種時代的變化,焦雄屏便提出了“三城記”計劃,找兩岸三地的一批新導演,用新的美學講新的故事,於是有了王小帥的《十七歲的單車》(2001)、易智言的《藍色大門》(2002)、鄭芬芬的《聽説》等口碑不錯的作品。
對於拍攝青春片,焦雄屏有很多創作經驗。在她最新監製的《再見,少年》中,故事最開始有點灰暗,焦雄屏就提醒導演殷若昕,年輕人會做一些傻事,是我們長大後會忘記的,要從小孩的眼光去看青春,青春未必是苦澀和孤獨的,也有非常愉快奔放的部分。
《觀音山》中的火車場景劇照。
在她看來,青春有一樣東西就是肆意放縱,“我們現在回望青春珍惜得要死,但在青春當中,青春是最不值錢的,就要消耗時光去做一些傻事”。比如,拍《觀音山》的時候,焦雄屏就建議導演李玉去拍扒火車,於是就有了電影中主角三人扒火車的經典段落。
《再見,少年》中也有不少關於火車、鐵道的場景,這源於導演個人的成長經驗。當導演向焦雄屏講述小時候對綠皮火車的印象時,焦雄屏説,一定要去找這樣的場景。焦雄屏覺得,鐵道有縱深,在畫面上電影感很強,拍出來好看,在影像上突破了二維畫面。並且英文裏有句俚語叫“Wrong side of the track”,意思是社會地位低的人住的地區,鐵道的兩邊劃分了不同的階級,這邊是貧民窟,另一邊可能就住着中產階級。所以,片中的鐵軌就變成一個非常重要的符號,黎菲和張辰浩人生的兩條軌道,有可能交錯,也有可能分開,在影像上成為很重要的隱喻。
《再見,少年》海報。
不喜歡變成一個專制的監製
但“要狠下心來刪減”
對於和殷若昕的首次合作,焦雄屏明顯感受到,導演對於戲劇的偏重,“她探尋主題的慾望,不像有些青年導演拍電影,太講究風格,忘記主題,除了畫面很美之外,感情很空”。在焦雄屏看來,影像風格這些都是可以後天培養的,但是情感跟戲劇是非常基礎的,不能丟掉的。
在合作過程中,焦雄屏也感受到了導演對待電影的極致態度。有一次開會,大家聚在一起看一些樣片,提一下修改意見。焦雄屏本來以為一個鐘頭就可以開完,但導演卻是一幀一幀的看,發現有個鏡頭中出現了麥克風,穿幫了。焦雄屏自認為眼睛很“毒”,沒想到導演的眼睛功力更是了不起,“我的天啊,這麼小的細節,她是怎麼看見的”。
《再見,少年》粗剪接近4個小時,對於導演來説,刪減肯定比較心疼。作為監製,焦雄屏認為自己比較有用的地方在於,可以勸導演不用太珍惜自己的每一塊肉,雖然故事講得特別完整,但搭結構也很重要,要狠下心來刪減。
《再見,少年》劇照。
有時候,兩人也會有意見分歧,這就看誰能説服誰。如果都卡住了,那第三方意見就很重要,讓大家投票。“我不喜歡變成一個專制的監製,都要聽我的,覺得自己最高指揮官,我覺得在創作上一定要尊重導演的完整表達。”焦雄屏説。
張子楓正在建立她的角色形態
“她是有決斷力的”
在《再見,少年》的某場映後見面會上,焦雄屏給了張子楓很高的評價:“我們正在目睹一個超級巨星的誕生”。
這些年,焦雄屏一直都在關注張子楓,她的每部片子基本都看過,“連續幾部電影都讓她有發揮空間,她真的是一個挺不得了的,有潛力的演員”。在焦雄屏看來,張子楓已經很清楚地建立了她這個年齡段的角色形態,這個形態就是一個獨立的、堅強的、有自我判斷的、勇敢無畏的女性。電影史上很多演員,通過不同角色的塑造和積累,會變成一種符號,比如一提到好萊塢的約翰·韋恩,觀眾頭腦裏就會出現西部英雄的形象。
《再見,少年》劇照。 張子楓飾演黎菲。
焦雄屏覺得,張子楓現在也有這個特質,正在建立銀幕上的投射,“我覺得很好,她跟一般青春片中帶有些天真、小困惑的女主角是完全不同的,她是有決斷力的,這是我對她的欣賞。在她這個年齡段,像她這樣的演員沒有,至少我沒看見。”
看完粗剪,就知道《十七歲的單車》是部能走進國際的電影
對於如何選擇劇本,焦雄屏説,一定要自己認同和喜歡,這些年她接觸過很多劇本,有的寫得實在糟糕,能夠拯救的潛力很小,就放棄了,潛力大的一定會傾盡全力去幫創作者。
近20年來,焦雄屏監製或者參與制作的電影,很多都是這些導演生涯中最重要的作品之一,一提到王小帥,大家就會想到《十七歲的單車》,説到台灣青春片,《藍色大門》也是繞不過去的重要作品。
《藍色大門》劇照。
當時拍這些電影時,焦雄屏求好心切,覺得片子還有不少問題,但多年之後再回看,發現這些電影並沒有被時間淘汰,被觀眾拿出來反覆觀看,反而隨着時間推移,電影的價值越高。韓國、日本等地現在還一直在買《藍色大門》的版權,美國、韓國也想翻拍《聽説》。
作為監製的焦雄屏説,這些片子之所以能夠成功,在於乾淨和純粹。“我很會抓主題,讓大家知道這部電影的價值在哪裏。不是你做過導演,做過製片,做過營銷就可以做監製,監製需要你面面俱到去幫助創作”。
其實,在監製每一部作品之前,焦雄屏也並沒有想到之後的結果會怎樣。之前,她監製過一部作品,她看完剪輯的第一個版本後覺得,之前積累的好口碑要被這部片子毀了。後來,經過重新剪輯,像變魔法一樣,為片子挽回了口碑。
《十七歲的單車》劇照。
也有她只看完粗剪,就知道是好電影的,就是王小帥執導的《十七歲的單車》。那時候還是膠片時代,當時她和中影的一位前輩一起看,看完之後,那位前輩説,焦老師做了一部好電影。焦雄屏當時也覺得這一定是能走進國際的電影。之後,該片便在柏林電影節上拿下評審團大獎和最佳新人男演員獎。
最初的電影人熱愛電影
現在有些年輕導演卻太功利
1981年,從美國學完電影之後,焦雄屏回到中國台灣一直在教書。教書這40年來,通過和學生接觸,焦雄屏覺得,最初學電影的人是沒有功利心的,都是熱愛電影才來從事這個行業。但現在跟一些年輕導演接觸,差別很大。
焦雄屏。
“有些年輕人有太多功利思想,從上課第一天,還沒有拍片的時候,就已經在練習奧斯卡獲獎感言了”,焦雄屏説,凡是這樣子的人,基本都做不好導演。創作不可能永遠在高峯,它一定是起伏狀態,你瞭解這個規律之後,就知道這是一個長遠的戰爭,不可能説你今天運氣好,拿了一個獎,這一輩子就順途。拿了獎或者得了好票房,下一部電影還是要重新開始,拍好電影沒有那麼容易,功利思想是一定要拿掉。“如果創作上只是為了賺錢沒關係,電影規律你要懂,你就好好拍好商業電影類型。現在很多商業類型片,拍得很爛,但有很高的票房,跟發行跟炒作有關,沒有關係,走不遠的”。
焦雄屏喜歡的新導演有很多,有拍商業片的,有個人風格化比較強的,都不排斥。合作《再見,少年》,讓焦雄屏看到了殷若昕的潛力,而看到她執導的第二部作品《我的姐姐》之後,覺得她更加成熟,是將來值得期待的導演。
《春江水暖》劇照。
最近幾年,焦雄屏還發現了一位青年導演顧曉剛,當時在半夜看了他的處女作《春江水暖》,看完已經凌晨兩三點,踏着月色回家的時候心情非常愉快,“就是看到一部好電影的那種開心”,焦雄屏不吝對顧曉剛的褒獎。
新京報資深記者 滕朝
資深編輯 黃嘉齡 校對 陳荻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