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後半個世紀的清朝統一戰爭中,雙方都大量使用槍炮,直至康熙二十年(1681年)平定“三藩之亂”為止。這段時期中國的熱兵器技術已接近西歐國家的水平。這便是為什麼鄭成功的水師有能力趕走盤踞台灣的荷蘭人,及康熙時期的清軍能夠擊退入侵黑龍江的俄國士兵、強迫俄國簽署《尼布楚條約》的原因。
但其後的一個半世紀裏,清帝國境內大致昇平。17、18世紀平定準噶爾、收復新疆的戰爭在大漠進行,槍炮再次發揮不出大作用12,因此清朝的熱兵器沒有得到進一步發展的機會,直至鴉片戰爭前夕,還是停留在“三藩之亂”時期的技術水平。
由此可見,當中國境內出現長時期大規模軍事對峙的局面,如宋元時代或明末清初之際,熱兵器便會不斷演進。但在明清時期的500多年裏,境內很長時間沒有重要戰事,在西北大漠草原與遊牧民族的戰爭中,槍炮又未能發揮大作用,因此熱兵器的發展速度便不及西方。
適合熱兵器持續發展的環境卻在歐洲出現了,這是因為歐洲自羅馬帝國崩潰後,從未再次被一個政權統一。換句話説,歐洲長期處於“戰國時代”。
宋朝長期處於戰爭狀態,它與契丹、女真及蒙古的戰事大部分是在中原或以南的農業地區進行的。世界上最早的熱兵器便於這段時期在中國出現,並且不斷被改良。
元末羣雄割據時期的戰爭也大量使用熱兵器。《火龍神器陣法》一書的作者焦玉,自詡是他獻給明太祖的熱兵器令朱元璋能夠統一天下。《火龍神器陣法》記載了38種各式各樣的熱兵器,但其中只有一種是輕便的長射程武器——一種射箭的火槍(又稱“手銃”)4,這種火槍是火繩槍的前身。
朱元璋統一中國,對以後數百年中國的軍事科技發展影響深遠。在其後的400多年裏,中國內戰較少,敵人主要是北方遊牧民族,在宋元戰爭中發明的熱兵器便再未能發揮它們的長處。
我們從15世紀初明成祖五次親征蒙古的經驗可見,明代槍炮在大漠戰爭所發揮的作用很有限。明朝軍隊雖然配備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熱兵器,但始終未能消滅敵人。塞外沒有城池,明軍的大炮不能發揮所長;蒙古軍避免與明朝主力軍相遇,明軍只得用輕騎追擊,但當時的熱兵器主要是步兵武器,不適宜騎兵使用,因此明朝騎兵在武器上沒有優勢;再加上大漠廣袤千里、荒無人煙,要搬運笨重的大炮、補給數十萬大軍談何容易。這便是明初國力強盛,但明成祖五次親征蒙古,花費了很多人力物力,結果只能在前兩次獲得小勝,其餘的都徒勞而返的根本原因5。
早期的熱兵器也未能在熱帶森林的游擊戰中發揮大作用。因為欠準繩,這些熱兵器最適合對付密集的步兵,但在森林發動游擊戰的敵人卻懂得分散和躲藏,這令熱兵器的作用大減。安南在明朝成祖和宣宗期間反叛,明朝雖然派兵征討,但最終還是不得不承認安南的獨立,熱兵器未能使明朝軍隊在游擊戰中佔優勢便是原因之一6。
既然當時的熱兵器對付北方蒙古宿敵和南方安南叛軍的作用都有限,但落在盜寇手中,卻可以被他們用來對付官兵和城池,因此明朝沒有刻意發展這類武器便不難理解。
到了15世紀後期,因為戰爭需要而不斷改良的西歐熱兵器已比明朝的進步。葡萄牙人於1521~1522年間滋擾廣東沿海,被明朝海道副使汪宏和備倭指揮柯榮率水師驅逐,戰事在今日香港的屯門和廣東新會西草灣進行,是歷史上第一次中西軍事衝突。葡人當時的槍炮雖然已比明朝的優越,但彼此的差距還不是太大,況且葡人寡不敵眾、補給困難,因此終於敗退。葡人較先進的佛朗機炮、火繩槍和製造火藥方法,卻在這段時期傳入中國。
明人不僅仿製了西方的新式熱兵器,還把它們改良成為迅雷銃(一種裝有五根銃管的火繩槍,槍管輪流發射)、連子銃(一種原始機關槍)和翼虎銃(一種裝有三根銃管的短射程輕便火繩槍)等。這些發明雖然增加了火繩槍的發射率,但只有翼虎銃可以在馬背上使用,而翼虎銃的射程和準繩仍然不及弓箭,而且依舊不能在馬背上裝填彈藥,因此對付蒙古輕騎的作用還是不大7。
在15、16世紀騷擾浙江、福建和廣東沿海的倭寇並不懂得有效地使用熱兵器8。明朝官兵利用改良的槍炮及配備西洋大炮的戰船來對付他們,在武器上佔了優勢。但倭寇得到許多沿海官民暗中支持,加上集團眾多,官兵消滅一批又有另一批出現,因此甚難剷除。戚繼光最終依仗士卒的嚴格操練和紀律,才剿滅了倭寇集團9;“隆慶開禁”令沿海居民私通倭寇的人數大減,也是倭患沒有死灰復燃的重要原因(見第二章第一節)。
17世紀初,東北出現了一個新的強敵——滿洲。滿洲並非遊牧民族,他們重視建立據點和攻克城池。明朝立國200多年,終於在邊疆上出現了一個新式熱兵器可以發揮作用的勁敵。
萬曆四十六年(1618年),努爾哈赤以“七大恨”告天,起兵叛明。在次年的薩爾滸戰役中,配備熱兵器的明軍因為戰術錯誤,被只配備冷兵器的滿洲軍打得幾乎全軍覆沒。明朝隨即聘請澳門的葡人協助鑄造更精良的大炮,傳授操作技術10,並從廣東沿岸歐洲沉船中打撈出多門先進的紅夷炮,運到北方前線。這些大炮在天啓六年(1626年)的“寧遠之戰”中發揮了重大作用,努爾哈赤為炮火所傷,滿洲軍大敗;紅夷炮在其後的錦州和灤州等戰役中也立下大功。領教過這些大炮的厲害後,努爾哈赤積極仿製,在擄獲的明朝工匠的協助下,成功鑄造了“天佑助威大將軍”大炮,後來又從明降將孔有德處獲得多門明朝紅夷炮及大炮操作技術;入關之前,他們又把這些火炮改良,利用明朝的冶鑄技術和西歐的熱兵器知識,製成比明朝火炮更威猛的“神威大將軍”大炮。
在以後半個世紀的清朝統一戰爭中,雙方都大量使用槍炮,直至康熙二十年(1681年)平定“三藩之亂”為止。這段時期中國的熱兵器技術已接近西歐國家的水平。這便是為什麼鄭成功的水師有能力趕走盤踞台灣的荷蘭人,及康熙時期的清軍能夠擊退入侵黑龍江的俄國士兵、強迫俄國簽署《尼布楚條約》的原因。
但其後的一個半世紀裏,清帝國境內大致昇平。17、18世紀平定準噶爾、收復新疆的戰爭在大漠進行,槍炮再次發揮不出大作用12,因此清朝的熱兵器沒有得到進一步發展的機會,直至鴉片戰爭前夕,還是停留在“三藩之亂”時期的技術水平。
由此可見,當中國境內出現長時期大規模軍事對峙的局面,如宋元時代或明末清初之際,熱兵器便會不斷演進。但在明清時期的500多年裏,境內很長時間沒有重要戰事,在西北大漠草原與遊牧民族的戰爭中,槍炮又未能發揮大作用,因此熱兵器的發展速度便不及西方。
適合熱兵器持續發展的環境卻在歐洲出現了,這是因為歐洲自羅馬帝國崩潰後,從未再次被一個政權統一。換句話説,歐洲長期處於“戰國時代”。
和宋元的戰爭相同,西歐的戰爭是在人口密度極高的農業地區進行,攻佔和保護城池重鎮是戰爭的主要目的。和大漠戰爭不同,軍隊的機動性在西歐沒有那麼重要,輕騎沒有重騎那麼有效。人多馬少的農業地區以步兵為主,馬多人少的草原大漠幾乎完全依賴騎兵。
在中世紀,城堡一般可以抵禦敵人相當長的時間,直至糧盡為止,但這種情形被14世紀從中國傳入的熱兵器完全改變。
大炮最有效的功能是塌城破垣,因此城池重鎮再不能依靠城垣的保護。守方被迫派遣軍隊到城外抵抗敵軍,野戰次數因而大增。早期的熱兵器不適合騎兵使用,卻適合以步兵為主的農業地區軍隊所用。
當時的西歐軍隊必須包括矛兵、火槍隊、騎兵和炮兵。矛兵和火槍隊都是步兵。16世紀初矛兵和火槍兵的人數是4:1;隨着火槍的功效不斷被提高,到16世紀末火槍兵人數已和矛兵相當。這跟黃仁宇所説,戚繼光軍隊的火槍兵不能單獨作戰,而必須有其他持傳統兵器的士兵保護的情形相同14。要到18世紀,西歐軍隊火槍兵開始在槍支上安裝刺刀,才不再需要矛兵保護。歐洲的騎兵是穿厚盔甲、持重兵器的重騎,和遊牧民族的輕騎不同。
守方同時亦改變城垣的設計來抵禦炮火,但攻方又增強大炮的威力來摧毀新設計的城垣。
此外,西歐列強的爭霸還延伸到海外,各國為了爭奪海外市場和霸佔殖民地而發展海軍。由於大炮很適合在戰船上使用,因此也成為西歐列強海軍的重要武器。
長期的軍事對壘令各方都需要不斷改良熱兵器的功能,這便是西歐的火槍在二三百年間,從類似元明的手銃演變成為火繩槍、短射程的簧輪手槍及後來的燧發槍的原因;大炮的威力和功能也不斷地改進。到15世紀末,西歐的熱兵器技術已明顯比明朝的先進。
東歐的情形和西歐稍有不同。因為東歐和草原接壤,東歐國家需要同時對付西方農業國家的步兵及東方韃靼的騎兵。此外,東歐國家也沒有參與海上爭霸。這便是為何俄國熱兵器的發展比西歐國家稍微慢些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