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降糖藥成為“減肥神器”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偶爾治癒 （ID：to-cure-sometimes），撰文：李華良，監製：李晨，科學審核：陳宏（南方醫科大學珠江醫院內分泌代謝科主任），原文標題：《醫生偷偷自己打，一針瘦3斤，當降糖藥成為“減肥神器”》，題圖來自：視覺中國
最近，一種原本用於治療糖尿病的藥物（人胰高血糖素樣肽-1）在注重保持身材的醫生羣體內開始盛行。在社交平台上，也有“減肥達人”大力推薦使用這類藥物。
目前該類藥品中，只有利拉魯肽、司美格魯肽被美國藥品監督管理局（FDA）批准肥胖適應證，而且有明確使用限制。在我國，目前批准應用的減重藥物僅有奧利司他。利拉魯肽用於肥胖或超重適應證的上市許可申請最近才獲得國家藥監局的受理。
多位內分泌科醫生告訴偶爾治癒，像度拉糖肽（其中一種）這類藥物可以起到一定的減肥效果，但臨牀試驗中最常見的不良反應是胃腸道不良反應，包括噁心、嘔吐和腹瀉。在接受度拉糖肽治療的患者中，0.5% 的患者報告了全身性過敏反應事件（如蕁麻疹、水腫）。罕見報告使用上市後度拉糖肽也曾出現過速發過敏反應的病例。
據《中國居民營養與慢性病狀況報告（2020年）》顯示，我國超過一半成人超重/肥胖，6～17 歲、6 歲以下兒童和青少年超重/肥胖率分別達到 19.0% 和 10.4%。超重/肥胖造成的併發疾病與死亡風險密切相關，成為可預防疾病及失能的首要原因。在藥物減肥所帶來的效果與可能存在的副作用間該如何選擇？受訪醫生建議，還是不要擅自使用。對於肥胖比較嚴重的人，要到正規醫院就診，接受正規治療。
度拉糖肽注射液，圖源：李華良 攝
內分泌科醫生也用來減肥
“那種反應，有點像早孕。”河南某醫院內分泌科的李玲醫生去年打過三針度拉糖肽注射液，要求每週打一針，李玲沒按那個要求，自己兩週才打一針，不過她對效果還是滿意的，一個多月後她體重降了五公斤左右。
李玲一直對自己的體型不滿意，她自稱特別喜歡吃美食，對火鍋、燒烤尤其喜好，管不住嘴的結果就是瘦不下去，去年春節一下子長了 10 公斤，體重達到近 70 公斤。
眼看控制不住的體重，李玲有些焦慮，以前她沒有用過什麼減肥藥，有時會輕斷食、堅持運動來控制體重。但這些辦法必須長期堅持，而且體重下降速度也慢。
“沒轍了，只能用藥。”去年夏天，李玲連續給自己打了三針度拉糖肽，一開始噁心、胃酸、想吐又吐不出來，跟早孕反應有些像，連續兩天都沒力氣運動，但是她還是吃了漢堡、燒烤，“只是沒有以前那麼香了，味覺受影響，食慾降低了。”
李玲告訴偶爾治癒，作為內分泌科醫生，其實對度拉糖肽的反應一點不陌生，但真到了自己用，還是不一樣的體會，“以前我一見好吃的就走不動道，食慾很強，打完了度拉糖肽，這種感覺下降很多，不吃也不覺得那麼難忍。”
其實在李玲用度拉糖肽前，她所在醫院的一些醫生、護士已經開始悄悄用這種藥減肥。尤其是愛美的年輕護士，本來人不胖但也“沒事就打兩針”，一旦瘦幾斤肉能興奮好幾天。她們也向李玲諮詢過用藥風險，李玲會告訴她們，與此前的一些“減肥藥”相比，這類藥物並不通過肝腎代謝。
不過如果普通患者僅出於減肥目的來開這種藥，李玲是不會給開藥的，作為適用於成人 2 型糖尿病患者的血糖控制的藥，患者必須要出現糖尿病的症狀或胰島素抵抗等狀況才可以開。
從去年底開始，北京某三甲醫院的外科醫生張亮也開始用度拉糖肽減肥，不到半年減重 10 公斤左右。
他身高大約 1.8 米，體重 90 公斤，已經屬於肥胖症，前些年也用過不少減肥方法，但效果反反覆覆，後來有同事推薦他用度拉糖肽，同時他減少主食、每天堅持散步一小時，結果半年不到減了 10 公斤。
“跟大家一樣，噁心、難受，但效果確實有，最明顯的感覺就是食慾下降，肚子也飽脹。”張亮説，減到一定程度，現在就把藥停了，不敢長期用藥。作為醫生，明白再安全的藥也不是萬能的，得靠自己“管住嘴、邁開腿”。
但説起來簡單，堅持下去其實很難，比如同事、朋友經常熱情招呼他聚餐，他説不去就覺得挺掃興的，去了一吃飯，幾斤肉又長了回來。
度拉糖肽注射方法，圖源：度拉糖肽説明書
130公斤體重20天減掉2公斤
“自己打針很簡單，就是拔開蓋子，把針頭插進肚皮，把藥推進去。”今年 6 月初，在山東某市做生意的陳賓開始打度拉糖肽。
去年陳賓的體重超過 130 公斤，不過這還不是他的體重最高峯，前些年他的體重曾達到過 155 公斤，後來為了結婚，用了各種方法減肥，醫院建議他做切胃手術，他考慮風險很大就沒有做。後來他體重終於降到了 130 公斤，這些年維持在這一水平。
陳賓介紹，他沒有糖尿病，餐前空腹血糖值在 4.0~5.0mmol/l，血壓血脂都接近正常值，他的肥胖是家族遺傳，從小就很胖，長肉特別快。
即使比最高峯減掉 25 公斤，陳賓現在體重也不容樂觀，130 公斤的體重對他的生活造成了很大的困擾，隨着年齡增長，他擔心以後會出現中風、糖尿病、高血壓等病症，所以減肥是他和家人幾乎每天都焦慮的事。
他與幾個都很胖的朋友從今年六月初開始打針，20 天左右他的體重降了 2 公斤，有個朋友減重近 5 公斤。這 20 天，因為生意原因，免不了還有兩次應酬喝酒，在家就堅持清淡飲食，多吃青菜和水果，主食吃很少，稍微吃點肉。“度拉糖肽還是有作用的，平時晚飯不吃主食，會感覺很餓。打了針以後，飢餓感不明顯。”
“我的目標是 70 公斤。”陳賓告訴偶爾治癒，要從 130 公斤減去 60 公斤的肉，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目前使用度拉糖肽已經見效，他決心在飲食控制、運動上都加把勁。他説以前也吃過左旋肉鹼等藥，減重效果不好。
遼寧的沈寧已經是第二次用這個藥來減肥，“我身邊有幾個人用來減肥，我們都沒有糖尿病，有人用了效果好，有的就沒效果，這藥也分人。”
沈寧透露，她生完二寶後體重到了 65 公斤，後來控制體重到 63 公斤，等孩子斷了奶，為了減肥去年打了度拉糖肽，瘦了不到 5 公斤，但後來沒管住嘴，也不愛運動，今年又胖了 3 公斤多。
今年 7 月初她再次打了度拉糖肽，沒食慾、肚子漲漲的，當晚就噁心嘔吐，把胃吐空了，第二天早上只喝了點粥，吃不下東西。相比起來，去年她只吐了一次。
打第一針之後第五、第六天，感覺食慾恢復了，沈寧吃了烤串，有很強的滿足感。半個月後，體重降了 4 公斤左右，“體重指數小的不建議用，管不住嘴、胃口大的人可以嘗試。”沈寧建議。
這些年來，沈寧用過好幾種藥用於減肥，包括後來被禁的西布曲明，還有左旋肉鹼、成分不明的減肥茶、奧利司他、二甲雙胍等，副作用都不少，比如吃了含有西布曲明的藥會心慌、口渴、乏力等，左旋肉鹼吃了也心慌口渴，還便秘。減肥茶喝了拉肚子，奧利司他吃了會“漏油”，可能會噴出來。二甲雙胍效果一般，還傷胃。
也有多位度拉糖肽使用者告訴偶爾治癒，用藥後他們的反應強烈。
其中一位使用者在描述完自己較為嚴重的反應後説：“不要輕易嘗試，雖然四天體重下降了 3 公斤，但太受罪了，上吐下瀉，渾身無力，根本無法正常工作，走路都晃。”
“嘔吐，能吐出膽汁那種，喝口水都噁心。”“腹瀉，拉肚子拉得站不起來，初期一晚上都得起夜四次。”“還是去諮詢醫生吧，用之前做好心理準備。”另一位使用者説。
在某社交平台上，很多人都在曬用度拉糖肽減肥的感受，圖源：某社交平台截屏
不用處方在藥店可以買
8 月 1 日，在朝陽醫院內分泌科門診，體型微胖的公司職員周雪拿到了醫生開的度拉糖肽處方，不過醫生告訴她醫院沒藥，要去醫院外面的藥店自己買。
“雖然現在沒有糖尿病，我有家族糖尿病遺傳史，而且已經查出來胰島素抵抗，所以醫生給我開了藥。”周雪女士説，這也是朋友推薦的，同時她也是想控制體重，自己符合用藥條件所以醫生就給開了。
候診的 00 後女孩吳靜是陪着患糖尿病的父親來看病的，她想讓醫生給父親開度拉糖肽或司美格魯肽注射液，回家後她用來減肥。最終醫生認為他父親不適合這些藥沒有開，而且醫生告訴她醫院也沒有司美格魯肽注射液，要想開這種藥得去其他醫院諮詢。
2019 年度拉糖肽在中國獲批上市，根據國家醫保目錄 2020 版，該藥限二甲雙胍等口服降糖藥或胰島素控制效果不佳的 BMI≥25 的患者，首次處方時需由二級及以上醫療機構專科醫師開具處方。
是藥就有用藥風險。度拉糖肽注射液説明書開頭就用黑框提示“警告：甲狀腺 C 細胞腫瘤風險”。度拉糖肽導致大鼠甲狀腺 C 細胞腫瘤。目前尚不清楚度拉糖肽是否會引起人類甲狀腺 C 類細胞腫瘤，包括甲狀腺髓樣癌（MTC），因為關於度拉糖肽誘發齧齒類動物的甲狀腺 C 細胞腫瘤的人類相關性尚未確定。
此外，度拉糖肽禁用於有 MTC 個人既往病史或家族病史的患者以及患有 2 型多發性內分泌腺瘤綜合徵（MEN 2）的患者。
對此，中國中醫科學院望京醫院內分泌科腎病科副主任醫師柳如意告訴偶爾治癒，不管是有糖尿病合併了肥胖的患者，還是沒有糖尿病想減重的患者，如果有甲狀腺癌病史或者是家族史，這類藥對這類患者禁用。另外她建議，這類藥畢竟是腸促胰素降糖藥，用此類藥減重的患者沒有糖尿病的要監測血糖，避免引起低血糖。
據偶爾治癒瞭解，使用度拉糖肽減肥的人各有辦法買到藥，有的是朋友本身就有糖尿病，開了藥幾個人一起用。如山東的陳賓，他有好幾個肥胖朋友，其中患糖尿病的人負責去開度拉糖肽，他們一起用。
而李玲醫生是通過熟悉的醫藥代表買到的藥，還有網友説通過網店可以買到。偶爾治癒也向主流的幾個網購平台的多家藥店諮詢，客服均回覆需要處方才可以買。
不過現在北京的一些藥店，即使沒有處方也能買到度拉糖肽。一盒兩針 298 元，需要保存在 2~8℃ 的温度中，因此購買時需要再加買一個冰袋，收費 1 元。
度拉糖肽説明書的風險警告，圖源：度拉糖肽説明書
醫生不會主動推薦
2021 年發佈的《中國的超重肥胖醫學營養治療指南》稱，GLP-1 受體激動劑可以使超重/肥胖的 T2DM 患者有明確的減重獲益。度拉糖肽和司美格魯肽都屬於這類藥。
近日，北京協和醫院臨牀營養科副主任、減重專家陳偉在接受健康時報記者採訪時表示，GLP-1受體激動劑在我國獲批的適應證為降糖藥物，而不是單純應用於減肥藥的首選藥品。對於目前不少肥胖者採用一些降糖藥物來進行減肥，可能是源於一些肥胖的 2 型糖尿病患者在降糖的過程中發現其減重效果不錯，逐步就傳為減肥藥了。
而對於一些醫生自己用度拉糖肽、司美格魯肽等藥減肥，南方醫科大學珠江醫院內分泌代謝科主任陳宏認為這不奇怪，因為醫生對這類藥的安全性是瞭解的，這類藥對肝腎功能影響小，相對來説副作用不嚴重，反而一些患者憂慮較多。
雖然度拉糖肽可以減重，但醫生出於風險考慮不會主動去推薦。在美國度拉糖肽也沒有獲批肥胖適應證，但司美格魯肽獲 FDA 批了，因此他認為司美格魯肽就是減重藥，雖然現在國內尚未獲批減肥，但根據今年 3 月實施的醫師法，醫生是可以超適應證用藥的，所以醫生能夠給符合條件、想減肥的患者開司美格魯肽。但醫生在超適應證用藥時，要有特別明確的證據支持用藥對患者的獲益更大，才能夠得以應用。
司美格魯肽注射液於 2021 年 4 月獲准進入國內，用於治療成人 2 型糖尿病及降低 T2DM 合併心血管疾病患者的心血管不良事件風險。
但司美格魯肽也並不是適用所有肥胖患者的，美國 FDA 批准該藥的適用人羣為：第一，適用於成年人羣體重指數（BMI）≥30kg/m2 的患者；第二，伴有至少一種體重相關疾病（如高血壓、2 型糖尿病或高膽固醇）的成年超重人羣（BMI≥27kg/m2）。
陳宏認為，肥胖已經被定義為一種疾病，肥胖是幾乎所有慢病的共同土壤，防止肥胖，是為了控制慢病的蔓延。減糖先減胖，減重可以預防糖尿病、延緩糖尿病的發展。
從醫學角度，肥胖的治療包括生活方式的干預、運動療法、行為方式的干預三大體系。陳宏介紹，人們減肥用得最多的是飲食控制，但這方面也是最混亂的，有各種稀奇古怪的減肥方法，而減肥藥物的使用也要在生活方式干預的基礎上進行。
《中國的超重肥胖醫學營養治療指南》建議中國人羣中 BMI≥28kg/m2 且經過 3 個月的生活方式干預仍不能減重 5%，或 BMI≥24kg/m2 合併高血糖、高血壓、血脂異常、負重關節疼痛、睡眠呼吸暫停綜合徵等肥胖相關併發症之一的患者，在生活方式和行為干預基礎上推薦應用藥物減重治療，建議維持該標準。
在社交平台上，不斷有減肥達人曬着體重秤上逐漸減小的數字，講述着嘔吐、噁心等副作用，也講述體重下降的喜悦，但他們不會説明度拉糖肽、司美格魯肽是從什麼途徑獲取，只有這些藥的“神奇效果”口口相傳，鼓勵着更多的人去四處打聽、購買這些“減肥神藥”。
（為保護受訪者隱私，李玲、張亮、陳賓、沈寧、周雪、吳靜均為化名。）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偶爾治癒 （ID：to-cure-sometimes），撰文：李華良，監製：李晨，科學審核：陳宏（南方醫科大學珠江醫院內分泌代謝科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