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嚼之趣,關乎對美食和生活的熱愛

大嚼之趣,關乎對美食和生活的熱愛

文|王太生

友人胃口不佳,嘴中乏味,在網上看別人吃東西,那大嚼聲刺激着他的神經,喚起他想吃的慾望和衝動。他對我説,真是奇怪,從前失眠,跟同事出差在外,同住一房間,對方鼾聲如雷,他越聽越睡不着,很是生氣。現在看不認識的陌生人在視頻中有節奏地咀嚼,聽牙齒咬碎食物的清脆聲,反而有了食慾。

大嚼之聲有時確能刺激人對美食和生活的熱愛。吾鄉有“蘿蔔響”,乃佐清粥之小菜。喝一口粥,咬一口蘿蔔響,有大嚼之聲。蘿蔔響,即蘿蔔醃製的小菜,鹹甜酸脆,尤其是脆,嚼起來,咯吱之聲不絕於耳。

生吃蘿蔔也有大嚼之聲。我曾見人腮幫鼓動、吃相誇張地生吃蘿蔔。李漁説蘿蔔有濁氣,我倒覺得生氣的人適宜吃蘿蔔,打一個嗝兒,則通暢氣消。

大嚼之人,嚼着食物的同時,也在抒發心情。《水滸傳》中的好漢,在他們的快意人生中大嚼牛肉,痛快淋漓;宋代詩人楊萬里平素喜愛梅花,他曾説,“老夫自要嚼梅花。”楊大叔在梅樹密密的山谷裏,隻身倚在一棵老梅上,摘一朵嚼一朵,嚼得搖頭晃腦,古今幾人能比?

許多人大嚼時如入無人之境,忘乎所以,根本不注意有人看他。我小時候曾看到拉板車的人捧一紙包滷肉坐在板車上大嚼,看得我直咽口水。大嚼的聲響會傳染,想吃而又吃不到,讓我至今懷想那年那月的滷肉,不知道它究竟是個啥滋味。

大嚼之趣,關乎對美食和生活的熱愛

想得而得不到,有人用畫餅充飢來安慰自己,也有人用大嚼來幻想體驗。漢代桓譚《新論》中説:“人聞長安樂,則出門而向西笑;知肉味美,則對屠門而大嚼。”有人天真得很,他聽説長安城裏車水馬龍、一派繁華,出門時面朝西而笑;知道肉的味道很香,經過肉鋪時便鼓腮大嚼。三國時曹丕也認為這人很有趣,説“過屠門而大嚼,雖不得肉,貴且快意”,沒錢買肉,對着肉鋪大嚼,權當吃到香噴噴的肉了。

舊時熟肉店有副老舊對聯:過門容大嚼,入社要本分。金聖嘆留下遺言稱“豆腐乾與花生米同嚼,有火腿滋味”,這是他大嚼過後的人生體驗。《紅樓夢》第四十九回,史湘雲在蘆雪亭大嚼烤鹿肉,一邊吃一邊説:“我吃這個方愛吃酒,吃了酒才有詩。”還説是真名士自風流,雖然“這會子腥羶大吃大嚼,回來卻是錦心繡口”。

清人顧祿認為吃素食也可大嚼,他有《題畫絕句》曰:“綠蔬桑下淡煙拖,嫩甲連塍兩有過,試把菜根來大嚼,須知真味此中多。”大嚼菜根而別有滋味。

回想鄉間吃飯時,田隴的風吹蕩着荷花和草葉的清香,直撲碗中,大嚼之聲便多了真實、少了修飾。我曾在一村莊裏,見農婦捧着一隻大海碗邊走邊吃,不時停下來,扒拉着碗中的飯食大嚼。她大概是為了尋一個地方湊熱鬧,或者有什麼事要到鄰居家去,又怕耽誤了吃午飯,所以邊走邊嚼。

大嚼之趣,關乎對美食和生活的熱愛

大嚼有大情境、小風格。小孩大嚼黃豆,豆硬如鐵,稚口小兒鐵齒銅牙,咬豆時嘎巴嘎巴,成年人望而徒生羨慕,想念丟落的牙齒;老頭大嚼花生米,一口酒、兩三粒花生米,老酒與花生米是絕配;婦人伏天手執一根黃瓜大嚼,充飢又解渴。寫武俠小説的古龍先生曾説過,吃得是一種福氣。能吃的人不但自己有口福,別人看着他開懷大嚼、吃得痛快淋漓,也會覺得過癮至極。

大嚼,腮幫鼓動,面部運動,愛憎分明,全然忘了吃相,神態是投入的。至於得不到的食物,在想象中大嚼,嚼着嚼着,那味道也就來過了,帶來暫時的滿足。一個人在涼風曉月時面對美食,想到那些曾經得到與得不到的東西,或許會大嚼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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