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麥人彼澤森(Torbjørn Pedersen)正在完成一次特別的征程——每天20美元的預算,不搭飛機遊遍全球203個國家和地區。經過大約6年半的努力,只剩9個國家,彼澤森就能實現這一目標了。
丹麥人彼澤森的宏願:不搭飛機遊遍全球203個國家和地區
然而,當這位41歲的旅行者計劃在中國香港登船前往下一站——太平洋羣島的帕勞時,新冠疫情爆發了,隨之而來的旅行限制徹底打亂了他的計劃。如今,他被困香港已整整98天。近日,這位環球旅行家接受了紅星新聞專訪,講述了他因這場突如其來的新冠病毒疫情而產生的困惑以及感悟。
走遍194個國家和地區後
斷網11天,世界變了樣
“香港是個令人驚歎的地方,雖然我現在是被困在這裏。整個世界正處於不穩定之中,四月結束了,五月已經來臨。時間在飛快地流逝,而我依然在原地。”5月1日,彼澤森在個人博客中感慨道。
在過去的6年半里,彼澤森走過的30萬公里路程,換算下來可以環繞地球整整7圈。他已經走遍了194個國家和地區,只剩下最後9個目的地:帕勞、瓦努阿圖、湯加、薩摩亞、圖瓦盧、新西蘭、澳大利亞、斯里蘭卡和馬爾代夫。
截止目前,彼澤森距離完成自己的目標僅剩下9個目的地
1月17日,在結束了密克羅尼西亞聯邦的行程後,彼澤森在波佩恩登上了Kota Hening號貨船前往中國香港,計劃隨後再登船去到下一個目的地帕勞。
1月28日,當搭乘的貨船抵達香港後,彼澤森突然發現,世界出人意料地變樣了。“我最近有一個相當獨特的經歷,我與外界隔絕了11天。我在1月28日踏上了香港的土地,重新連上了互聯網時,我本想知道美伊衝突是否有所緩和。然而,令我驚訝的是,這個新聞早已石沉大海,所有媒體的頭條都被新冠病毒所佔據!”彼澤森説道。他告訴紅星新聞:“我是在入關香港的前一天得知武漢出現了了疫情。那時,我並不認為這是一個問題,因為武漢距離香港太遠了。”
然而,整整98天過去了,他仍然無法離開香港。
“在最初的日子裏,我花了大量時間建立關係網,研究如何才能離開,並不斷與船運公司聯繫。每天我都以為自己有機會離開。然而,當新冠肺炎演變成全球大流行病時,我終於意識到自己真被困在原地。”他説道。
對於彼澤森來説,在香港度過的每一天都是無法推進計劃的另一天,但這位丹麥人決定充分利用被困的時光:“我在浪費時間,但我會盡量利用好它。”
在香港的彼澤森
在這三個多月的時間裏,他繼續着自己的旅行。目前,他已經徒步過“香港後花園”西貢的許多步道,甚至挑戰自己,在三天內走完了整個“麥理浩徑”(100公里),還在一天內挑戰完成了“港島徑”(50公里)。
“我還做了幾次與公司和學校的現場直播演講;遊覽了香港的一些歷史名勝;參觀了香港紅十字會總部。我很幸運認識了很多人,交了一些好朋友。此外,我一直持續更新着個人旅行賬號‘Once Upon a Saga’的所有社交媒體頁面,一直堅持跑步以保持健康。”彼澤森細數道。他還表示:“在新冠病毒大流行期間,香港對我來説是一個很好的棲身之處,因為它應對疫情的高效,我依然可以在這個有趣的地方享受‘旅行’的快樂。”
每天20美元,絕不坐飛機
一次醖釀已久的“冒險傳奇”正式開啓
彼澤森出生于丹麥,但從小就常跟隨父母去別的國家。童年時期,一家人為了父親在紡織業的工作,經常往返於加拿大的多倫多、温哥華和美國的新澤西之間,寒暑假期間,他還常常去芬蘭的外婆家。
“我母親是一名導遊,所以她會説幾種語言,對探索這個世界也一直很感興趣。”彼澤森説,“從小我就被她帶去森林裏找蘑菇、找‘怪獸’,母親培養我跳出思維定勢,以及具備冒險精神。”
集裝箱船上拍下的閃電
成年後,彼澤森在丹麥軍隊中擔任皇家警衞,此後又在航運和物流業工作了12年,這份工作讓他去了很多地方,利比亞,孟加拉,哈薩克斯坦,阿塞拜疆……北半球最大的冰原格陵蘭島、美國陽光最明媚的佛羅里達州,也留下了他的足跡。
一次偶然,閲讀完父親發來的一篇文章後,他產生了嘗試一項特殊挑戰的想法——不間斷遊遍世界上每個國家,不坐一次飛機。“文章講的是一個周遊世界的人。讀完後我才意識到,不需要成為百萬富翁,我也可以去到每個國家和地區。而在此之前,我從未想過人能在一生中走遍全球,我完全不知道這個世界已經有大約200人完成了這個挑戰。”彼澤森告訴紅星新聞。
下定決心後,他開始了長達10個月的精心準備。“一開始,我花了一些時間在協調和規劃旅行路線上。我還邀請了一些好朋友,安-克里斯蒂娜、索爾和安普,一起參與,他們每個人都為項目的啓動做出了貢獻。”彼澤森説道。大家合作創建了一個網站,並開始向裏面填充內容,同時為這個計劃取了一個名字“Once Upon a Saga(冒險傳奇)”。
2019年3月,彼澤森從緬甸跨過邊境進入了中國
隨後,他們開始尋找合作伙伴和贊助商。彼澤森為自己制定了嚴格的預算,平均每天不超過20美元(約合142元人民幣),這其中包括交通、住宿、一日三餐和簽證的費用。全部費用的40%由贊助商Ross DK支持,30%是他自掏腰包(包括兩筆貸款),最後30%來自粉絲、家人和朋友的捐款。
在搞定了財務問題後,彼澤森便開始設計自己的旅行服裝,打包收拾行囊。2013年10月10日10點10分,他正式跨過丹麥邊境進入德國,開啓了自己的環球之旅。一開始,他走遍了北歐、西歐,再到北美、南美、加勒比地區、非洲、地中海地區、中東、東歐、亞洲,最後抵達了太平洋上遙遠的島嶼。
由於最基本的規則就是禁止坐飛機,彼澤森需要依靠火車、出租車、公交車、共享汽車、嘟嘟車、渡輪和集裝箱船完成自己的環球之旅。需要跨越大洋的旅程,他幾乎只能靠搭乘貨輪來實現。但想要登上貨輪,並不是買一張票那麼簡單。
“你不可能直接到了港口就上船,”彼澤森説。“需要提前獲得公司的批准,這需要大量的時間和耐心。”在物流行業的工作經驗,讓他很快就與馬士基、藍水運輸、太古等大型運輸公司建立了密切的聯繫。
旅程艱辛
不止一次直面死亡
乘坐集裝箱船旅行是什麼感覺?
“我在船上受到很好的款待。”彼澤森透露道。“大多數船上都能提供我需要的一切:一個帶牀的船艙,一個衞生間或淋浴間,一張桌子,一個壁櫥和一扇窗户。通常還有一個公用的娛樂室,裏面有電視、電影和遊戲。許多船上還配有健身房、游泳池。一日三餐保證供應,我也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活動。但船的周圍除了水,什麼都看不到,船上除了我,每個人都有工作要忙。我在船上的日子就是工作、吃飯和娛樂。”
船上的房間
曾在航運和物流行業工作,讓彼澤森習慣於在旅途中同時處理多件事情,尋找解決問題的方案,讓旅程更有效率。他表示:“這對我的計劃很有幫助,因為一不小心的話,這個計劃可能會花上20年才能完成。”
“協調每件事都要花很多時間,即使你把所有計劃都做好了,把一切行程都排好了,也沒法料到會遭遇什麼。”他説道。彼澤森告訴紅星新聞,不搭乘飛機旅行的最大難處在於未知,自然災害、後勤和交通問題、簽證問題……他的行程曾多次被意料之外的狀況給打斷。
他曾花了三個多星期的時間才拿到伊朗的簽證;也曾為了拿到敍利亞簽證,花了近三個月的時間在黎巴嫩等待,最終才成功入境。然而,由於當時正爆發衝突,他不得不乘坐集裝箱船經亞喀巴灣,再次途徑黎巴嫩和埃及前往下一個目的地約旦。“我最後繞了一大圈才到約旦,有好幾次都是這樣。如果不坐飛機,你可能就會被困在周邊的國家,這一切都需要好好計劃。”
在一些情況下,他的行程遭遇更多挫折。例如,當他試圖從鄰國的陸地邊境進入安哥拉時,一開始被拒之門外,因為他不會説法語。然後,因為使用了錯誤顏色的筆,他的申請被拒。當他重新填寫了申請表格後,又説他的護照照片不對。他拿到了新的護照照片,他的邀請函又不夠清晰……每一次拒絕都要浪費他好幾個星期的時間。
需要跨越大洋的旅程,他幾乎只能靠搭乘貨船來實現
“有些狀況真是卡夫卡式的噩夢。這讓我花費了很多時間,但也得到了很多人的幫助。”彼澤森説道。
不僅如此,多年不着家、思念家人、生活拮据的同時,還要長時間工作、處理日常事務、解決不時出現的麻煩,再加上不知道何時能到終點的精神疲倦感,偶爾彼澤森也會崩潰。有一次,在喀麥隆的一次情緒崩潰讓他陷入了困境。
在經過多日的周旋,依然無法進入鄰國加蓬後,他再也無法忍受了。“我當時甚至想放棄回家了,心想着‘我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這對任何人到底都有什麼好處?’當時感到迷失了自我。”衝動之下,他做了一個魯莽的決定,決定嘗試從另一個邊境口入境,但這需要他在塵土飛揚的土路上,連夜驅車800公里。
次日凌晨3點,彼澤森和他的出租車司機被三名身穿制服手持步槍的人攔了下來,並要求他們下車。“他們全副武裝,我那時根本毫無選擇,”他回憶道。“我的心都沉了,心想着就是它了,這就是我生命的終結。如果我的生命就此結束,他們會把我扔到森林裏,螞蟻和其他動物很快就會吃掉我的遺體,沒人會知道。因為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要這麼做。”
整整45分鐘,那些人用步槍威脅着彼澤森,然後一番盤問下來,又突然毫無理由地放他走了。“我們就像從地獄飛出來的蝙蝠一樣活了過來。”他説道。
彼澤森告訴紅星新聞,在這六年半的時間裏,他不止一次有過這樣直面死亡的體驗,“有時我需要乘坐一些非常危險的船隻。事實上,我坐過的三艘船如今已經沉入海底。我還曾患上了致命的腦型瘧疾,我病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恢復過來繼續上路。”
愉悦大於苦難
無法購買的意外之美
儘管旅途中充滿了艱辛,如今彼澤森回想起來,這六年半的旅行帶來的愉悦依然遠遠超過了那些糟糕的回憶。
正如他在自己博客首頁寫的那句話:“陌生人是你從未見過的朋友。”身在征途中的他,受到了許多陌生人熱情的款待。因為疫情被困香港後,此前邀請他到閒置客房裏住幾天的當地家庭,已經整整收留了他三個月,還告訴他想住多久都可以。
“陌生人是你從未見過的朋友”
彼澤森説,被困在所羅門羣島時也同樣感受到了熱心人的温暖和盛情。當時,附近的颱風延誤了集裝箱船出發的時間。他決定利用這些多出來的時間去所羅門羣島西部省探訪,當他獨自乘坐渡輪時,一位老人邀請他到Vori Vori小島體驗他們的村莊生活。
幾天後,彼澤森划着小型的機動獨木舟抵達了這個偏遠小島。他回憶道,這座島上住着大約100人,過着完全原始的生活,“那裏沒有自來水,沒有電,只有一台發電機,以備他們萬一需要電力的時候使用。他們每天都抓魚吃,摘很多椰子,你可以在小溪裏洗澡。這是一個神奇的地方。”他感慨道。
當村裏的老人得知彼澤森有筆記本電腦時,便詢問是否可以讓村民看個電影。於是,那天晚上,村民們啓動了發電機,80個人圍在彼澤森的電腦旁,觀看了以所羅門羣島為背景的戰爭片《紅色警戒》(the Thin Red Line)。
旅途中的彼澤森
“這種體驗是你永遠無法計劃,也永遠無法用金錢買到的。這簡直讓人難以置信。”他説道。
還有這個地球的自然之美,讓他無數次震撼不已。當他乘坐一艘集裝箱船穿越北大西洋前往加拿大時,遭遇了一場可怕的風暴,船在風中整整顛簸了四天。“那完全是一片混亂,我甚至覺得船馬上就要沉了。但當暴風雨過去的那一剎那,海水就像深藍色的油一樣,平靜而光滑,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海面。”他描述道。玻璃般的水面上唯有海豚躍過的痕跡。那天晚上,天空開始放晴,北極光在頭頂翩翩起舞。
2019年3月,彼澤森從緬甸入境中國,隨後他從昆明搭乘火車去了北京。“這不是我第一次來中國,2012年我曾和一個朋友一起到過北京。但這一次,我去了更多的地方。”他告訴紅星新聞。到達北京後,他再次坐上火車前往丹東,然後繼續前往朝鮮平壤。五天後,他坐火車回到了北京,在北京的行程結束後又坐上火車去西安看了兵馬俑,然後是上海、青島、煙台……
彼澤森感慨:“在中國旅行太方便了”
“讓我最驚訝的是,從我2012年第一次來中國到2019年間,中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真是難以置信的發展(速度)。”彼澤森感慨道。“對我來説,在中國旅行太方便了。”
因疫情考慮放棄計劃
擔心年齡過大無法成家
按照計劃,旅行結束時,彼澤森將總共走完全球203個國家和地區。他還給自己制定了嚴格的要求:必須在每個國家待上至少24小時,中途不能回家直到完成任務。
在路上的彼澤森
正因如此,即便在六年半的時間裏屢屢受挫,他依然信守着自己所有的承諾。“沒有什麼能阻止這段旅程的結束,除了我……但我時常會問自己:我想成為那個半途而廢的人嗎?或者説,我從來沒有想過放棄,一次也沒有。在我得了瘧疾,失去了女朋友,失去了經濟支持,甚至祖母去世的痛苦之中,都沒有想過要放棄。”他説道。“我希望通過完成這個計劃告訴人們,只要你一直努力,就可以實現任何目標。”
然而,考慮到如今的疫情以及全球的現狀,彼澤森預計自己即便在夏天到達帕勞,剩下的旅程至少還需要10個月到1年才能完成。他向紅星新聞坦言,放棄計劃是自己目前的一個考慮。
“我原本計劃的是用不到4年的時間完成旅行,但卻越變越長。我已經厭倦了旅行,想要回家,我也擔心自己年齡過大無法成家。我想讓父母看到他們的孫子,我想回歸正常的生活。繼續這趟旅行,我冒着失去與父母相處時間的風險,也有可能無法擁有自己的後代,如果家裏人發生了什麼,我可能不得不面臨回家還是繼續旅程的艱難抉擇。”他説道。“我一心只想儘快完成計劃,但現在我不知道還要在路上多花幾周,甚至是幾年。沒有人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情,這非常令人沮喪。”
原本,彼澤森計劃3月在新西蘭迎娶自己的未婚妻,然而突如其來的疫情徹底打亂了他的計劃。他説:“疫情爆發後,我想出的解決辦法是找一艘直接到新西蘭的船,但這樣的話,我就無法再登上其他船,也無法下船。所以我們最終取消了婚禮,我們還是會結婚……只是晚一點。”
彼澤森表示,自己曾多次想買一張機票飛回家裏,但最終依然選擇了繼續。對他而言,這個旅行計劃本質上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其他人。這些年來,他收到了無數人發來的信息,他們被他的決心所鼓舞,從找工作到減肥,到學習一門新語言,或者在失去親人後振作起來……
“我一次又一次地告訴關注這個項目的人,我們會到達彼岸。今天,世界可能被按下了暫停鍵。但下個月,太陽將再次升起,照耀着我們面孔。我們上了船,拿到了簽證,越過了邊境……我們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務。”他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