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杜雙雙辦完離職手續，走出寫字樓大門的時候，覺得自己的世界春暖花開了。她坐在公司樓下的那家咖啡店裏，以往每天中午她都在這排長隊買一杯拿鐵，聽着身邊的人談融資創業，動不動就是千萬美元的大生意。一想到自己還是個每天為了那麼點薪水還被上司呼來喝去的小職員，簡直不配和他們站在一起等一杯兑了不少水的美式。
在杜雙雙裸辭後的第一個月裏，她幾乎沒有一天是清醒的。每天在火鍋店訂了桌，約朋友們吃涮羊肉喝扎啤，最後都是別人説不早了該回去了，她意猶未盡的結賬然後説週末繼續啊作為結尾的。
她在同一家火鍋店連續消費了五天，頭髮裏的火鍋味簡直可以為店裏做代言了。服務員主動送她會員卡説下次可以打七折，旁邊站着的一個男人和他獲得了同樣的福利。
杜雙雙很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哼，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另一個神經病連續五天吃火鍋，得有多不怕上火啊。
然後這個火鍋男主動説話了，美女，你也這麼愛吃火鍋啊，有機會一起，換個聯繫方式吧。
杜雙雙想用火鍋就能泡妞了，我是有多好泡啊。她打了一個啤酒味的飽嗝，面帶微笑的送了火鍋男一個白眼，招呼朋友們一起打車走了。
一天中午，她仍在朦朧之中睡無限延長的美容覺，收到房東的短信提醒，還有一個月要交下一年房租。
她先打開了手機銀行看到了自己只剩一千多塊的存款額。
又打開了股票軟件發現一片綠瑩瑩，放在裏面的錢比開始時縮水了60%。當然，世界對她尚且温柔的一點在於，她選的股票還停了牌，完全避免了她一時衝動割肉的行為。
杜雙雙此刻感覺這明明是一個夢境，夢裏的這個世界太殘酷了。於是她又躺回去，重新睡一覺再起牀，沒準就不是現在這樣了呢。
她睡睡醒醒，醒醒睡睡，然而每一次迴歸現實打開賬户看一下，都告訴她現實可能就是比夢境還要慘烈。
杜雙雙起牀換了身衣服，正襟危坐在電腦前，她覺得自己此刻認真的樣子已經超越了自己小學第一天上課的狀態。
她幾乎把自己會的正能量詞彙都添加在了簡歷裏面，起碼能讓HR看完渾身振奮覺得這個人才不招到公司裏面來簡直就是社會資源的浪費。
於是她選好了行業和職位，點了下簡歷羣發，美美的在家坐等面試電話。不就是賺點房租錢養家餬口麼，這還不是分分鐘就能解決的事。
然而，她這麼美美的坐了一下午，一個電話都沒有打來，到了七點鐘的時候，她想HR們在這個點大概是要下班了吧。
於是翻出錢包裏的零錢，出門買了幾個素包子吃。杜雙雙邊吃邊想着，卡里剩下的錢，大概還夠她吃挺長時間的包子，一時半會還不會餓死。
2
杜雙雙坐着地鐵從北京的東面坐到西面去參加一場面試，和HR聊的非常愉快，恨不得當場就簽了offer。然後這個戴了黑框眼鏡的HR説，不好意思啊杜小姐，咱們老闆説一定要等他親自見下你才能確定是否錄用。請您先回去等我電話吧。
杜雙雙覺得這個offer勢在必得，把其他的面試預約都給取消了。靜靜的等未來老闆的召見。
一個星期過去了，杜雙雙覺得再這麼等下去可能素包子快吃不起只能吃窩窩頭了，就主動給HR打了個電話。
HR説，真是對不起啊杜小姐，讓您等了這麼久，可是我們公司忽然破產了，所以就沒有聯絡您，我也已經離職開始找新的工作了。如果有新的進展我會和你聯繫的。
杜雙雙想至少自己比那個公司耐活，養一個人果然比養一羣人容易的多。
又端坐在電腦前，點了一遍簡歷羣發。
在沒有任何電話邀約的時間段，杜雙雙想一定是自己沒有給網站交會員費，所以她的簡歷就沒機會贏過那些交了錢郵件標題還閃着金光的人。
此時杜雙雙吃素包子已經到了想起來就反胃的地步，她想自己光彩的一生還沒燃燒起來呢，怎麼就這樣快要隕滅了。
一天杜雙雙接了電話，是來自她常去的那家火鍋店，説在招聘神秘顧客，到同公司旗下的其他店鋪去試吃，可報銷餐費，一天還有50塊的工資。每天試吃完成後要交一份調研報告，表揚一下優點，批評一下缺點。
第一天試用，公司分給他一個資深員工先帶着她。一見面，原來就是上次那個一起得了七折卡的火鍋男。
她説，師兄好，難怪天天吃火鍋，不花錢啊。
他説，天天這麼吃也是很辛苦的，公司旗下就這麼幾家火鍋店。
天天去還算神秘顧客，這不是跟服務員暴露身份麼。
你想啊 ，神秘顧客都是隻去一次的，偽裝一下很容易，天天去就容易發現店裏的問題了。
比如呢?
這個算是我的工作內容，就不能和你分享了，你得自己去發現然後交報告給公司。
3
杜雙雙覺得自己的生活瞬間有意義起來，午飯和晚飯都去店裏試吃，中間有空檔還去面試，晚上回家交報告領錢，混吃等死的生活也不過如此了吧。
一天杜雙雙接到了一個業界牛X閃閃大公司的面試邀約，她決定提前一天停止吃火鍋，沐浴更衣梳洗打扮，靜待良好表現。
當天穿了西裝裙套裝，踩着絲襪高跟鞋風姿綽約的出發了。
她進公司門前躲到旁邊的洗手間裏去補口紅，出門的時候，剛好遇到從男洗手間出來的王濤。
是的，王濤是她上一任男朋友，分手的原因是他在家失業了半年之久，每天就在家裏吃泡麪打遊戲，杜雙雙真是看不慣他這一副沒出息的樣子，對他説，既然你沒什麼夢想，我要去追求我的夢想了。
那時王濤問她，你有什麼夢想。
杜雙雙説，吃飯的時候可以不用看價錢。可現在我都要算計着信用卡的額度過日子。
此時杜雙雙想，怎麼能讓他看見自己現在失業窮困潦倒的樣子，於是驕傲的跟他打了個招呼。
王濤問，你在這裏上班?
杜雙雙説，對啊。你來這裏是?
我來面試的。
杜雙雙不能允許自己和他一樣墮落，隨口一説，哦這樣啊，我和人事是好朋友，回頭我和她招呼下，沒準能幫你一把。
她説完覺得自己這口氣像是聖母瑪利亞一樣神聖。
她躲在過道里，等着王濤出來。眼看着就要錯過面試時間了，王濤還是沒出來。
這麼重要的面試遲到一定會減分的。杜雙雙靈機一動，跑到前台去，一副和她要閒聊的樣子，先説，美女啊我是來這裏面試的。
前台姑娘説，那你先去那邊填個表吧。
杜雙雙還站在那不動，説不着急不着急，你來公司多久了，一共多少人，上班幾點，中午你們都去哪裏吃飯……
邊説着邊用餘光瞟着門口，看王濤走了沒有。
前台姑娘也懶得理她，就坐在那聽她絮叨，直到她看到王濤走了之後才把撐在前台桌子上的胳膊拿回來。
杜雙雙出來的時候剛好是中午，她覺得日光温暖，命運裏還能有什麼甩不走的涼薄呢。恨不得在路上要快樂的唱起歌來。
她走過一個玻璃門，看到裏面的自己，她的絲襪鈎絲了，從腳後跟一直綿延向上，然後在小腿上被撐大變成一個窟窿。和她的日子一樣狼狽起來就衝着糟糕的狀態一路淪陷。
杜雙雙火速衝到旁邊的一家肯德基，進去找洗手間，進門把絲襪就給脱了。在初春的季節裏，還是有些涼的，她推門出來的時候感覺腿上瞬時佈滿了雞皮疙瘩。
為了平復下內心的慌張，她鎮定的站在門口洗手，又放在烘乾機底下吹着。吹着吹着，王濤又從男洗手間出來了。
他説，喲，這麼巧。
嗯是啊。
你中午來這裏吃午飯?
對。
聽説你們公司不是有食堂嗎?是不是不好吃?
杜雙雙一想王濤真是會説話，剛好給自己了一個台階下。
對，是不好吃，我先走了，拜拜。
4
杜雙雙午飯時又到一家店裏做神秘顧客，因為店是新開業的，許多試吃員今天都來嚐鮮。她的師兄火鍋男也在這裏。
他説，最近面試還順利嗎。
並沒有。
繼續努力吧，反正北京機會多得是。
我擔心我會不會就這麼窮死了。
怎麼可能，至少你還能每天都有火鍋吃啊。
你這麼愛吃火鍋麼師兄。
免費的午餐你還有什麼可嫌棄的。
然後火鍋男接了個電話，回來對杜雙雙説，最近咱們小隊伍裏又要加入一個新成員了，公司新招來的，聽説好像也是最近在找工作呢。
過了一會就看見王濤進來了。杜雙雙第一次覺得自己想鑽進桌子底下去。
火鍋男還給王濤介紹，這位是你師姐，杜雙雙。
雙雙啊，這是王濤，以後咱們要一起好好蹭吃了。
杜雙雙從王濤的眼神裏看出來一種嘲笑，和她當初分手時給他的表情一樣。
王濤説，嗯，真巧，我們之前認識。
火鍋男興奮的嗓門又提高了，世界真是小啊，咱們三個真有緣分。然後端起來桌上的酸梅湯要一起碰杯，他説，祝你們求職成功，前程似錦。
杜雙雙真的是沒臉和王濤對視，就把視線放在自己的杯子上，可是又看到了王濤無名指上的訂婚戒指。
這一頓飯她吃的所有的調料，都帶着自己脱下去的絲襪的味道，七零八落的，尷尬的味道。
王濤還時不時的給她夾她最喜歡吃的牛肉丸子，火鍋男打趣的説哎呀這麼快要泡師姐了啊。
杜雙雙沒説話，安靜的回應了一個“呵呵”的表情。
和師兄告別之後，杜雙雙主動問起王濤，喲，混的不錯呀，都娶了媳婦了。
嗯嗯，你呢。王濤説着撓撓頭。
沒有啊孤苦伶仃的。
王濤説你在這裏等一會，轉身進了旁邊的便利店，拿了兩包絲襪出來。
給你有空穿上吧，天氣還涼，別凍壞了。
杜雙雙拿着絲襪説聲謝謝，走了很遠的一段路，確定王濤看不見自己的時候悄悄到旁邊的洗手間裏穿上了。
5
杜雙雙的工作依舊沒着落，一天睡醒她清了清嗓子，發現自己上火了，嗓子腫痛的厲害，再去當神秘顧客得吃清湯鍋底了。
起來沐浴更衣，在電腦前祈禱了好一陣子，再次開始了羣發簡歷。
於是她去超市買了一打最便宜的絲襪背在包裏，進門出門前都要檢查一下自己的襪子有沒有再出狀況。短短兩三天的時間裏，她在面試的路程上就瞭解了北京CBD各個寫字樓洗手間的位置及衞生狀況。
大概是內火攻心，嗓子疼的像是撒了一把火藥。一天她從一家公司面試出來，心裏正埋怨着HR明明覺得自己的學歷沒達到公司的碩士要求，幹嘛還要約過來數落一番，浪費自己四塊錢的地鐵票。
她路過一家麥當勞，決定買個甜筒吃，第二個半價，她用力嚥了口唾沫想，那就來兩個。
一手一個甜筒，杜雙雙就這麼一路舔着往一個路口拐彎，看到有個休息的長椅，過去和一個流浪漢分享一個地盤。
她左邊舔一下右邊舔一下，想起自己小時候的夢想就是可以一手一個冰激凌吃的像個公主一樣。可她現在實現了過去許多關於吃的夢想，可生活的夢想在哪裏，她卻一點希望都看不到。
流浪漢説吃這麼多冰會不會肚子痛，她説無所謂。回答完問題杜雙雙想，自己居然會有一天和流浪漢坐在一起對話，可是他們之間又什麼區別呢，不過是她穿的衣服看似體面些罷了。
對面寫字樓門口圍了一羣人，杜雙雙帶着一肚子涼氣也鑽進人羣中湊熱鬧。居然是師兄火鍋男在擺攤賣水果，幾種水果切好了擺在塑料盒子裏，第二份半價促銷。
喂，你怎麼來賣水果啦。杜雙雙跟他打招呼。
吃夠了火鍋了。做點別的賺些錢。
我的嗓子要冒火了，來盒西瓜。第二個半價是不，來兩盒。
不用了不用了，你過來坐，請你吃。火鍋男説着從背後多拿出一個小馬紮給杜雙雙。她吃的歡天喜地，然後一個手滑，一片西瓜從襯衣領子掉了進去，白襯衫滲出一片紅色的痕跡，她正想着怎麼辦，又聽見王濤來和火鍋男説話的聲音。
火鍋男説，哎王濤來面試啊，坐下吃西瓜，杜雙雙也在呢。
杜雙雙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要相信命運這件事，為什麼所有狼狽的時候都要遇到王濤。
王濤看了看他，走到另一個賣圍巾的小攤子上買了個棉麻的黃色圍巾，給她説，用這個擋一擋，等下還要面試的吧?
杜雙雙收了圍巾走開了，到另外一個樓裏轉了一圈，其實沒有再接到面試邀約的電話，她只是想維持在王濤面前那一點點自尊罷了。
6
杜雙雙在素包子快吃不起的這段時間，除了做火鍋試吃員，其他時間去火鍋男的水果攤蹭免費的水果吃。
後來火鍋男的水果生意好的不得了，因為第二盒半價的誘惑，同事帶同事來買，後來很多行政直接大批量的訂購。
火鍋男又僱了杜雙雙來幫忙，一個小時給她10塊薪水，福利是水果不限量。
四處面試且無回應的杜雙雙當然不會拒絕這個機會。她説能看見他的地方，自己永遠不會餓死，感覺自己混吃等死也能好好過一輩子呢。能混上各種好吃的，不就是杜雙雙一直以來的夢想麼。
夏天漸漸熱了，杜雙雙吃的西瓜越來越多，然後有一天鬧了肚子，幾乎每10分鐘就得跑一趟廁所。
一天她在洗手間接了一個電話，和朋友多聊了一會天，出來之後發現火鍋男的攤位不見了，人也沒了，連屬於她的小馬紮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給火鍋男打電話，聽到的是關機。圍着附近的幾個寫字樓轉了幾圈，都找不到人。
好像杜雙雙從洗手間出來，走錯到了另一個空間。
然後過去了好幾天，都沒有他的消息。
她自己去火鍋店試吃，也越來越沒胃口，涮幾個青菜和一份火鍋面就算是一頓飯，連肉都不點了。
王濤一天來問她，説師兄去哪了。杜雙雙説我也不知道，有一天中午就突然不見了。
又過了一個星期，杜雙雙沒有錢買西瓜可還是想吃火鍋男的西瓜的時候，有了他的消息，可是和西瓜並沒有關係。
王濤説他那天攤子被城管收走了，他把城管打傷給拘留了。
那怎麼辦，我們要救他出來啊。慘了，我們連花錢贖人的能力都沒有。杜雙雙説着着急的要哭。
王濤説你先別擔心，我來想想辦法。
7
其實杜雙雙除了救不了自己的試吃員師兄火鍋男，可能也救不了自己了，因為她沒有錢交房租了。
她覺得自己的北漂生涯，就像是一朵美麗的花一樣，盛開了一下子，無力挽救。只在記憶裏存在着。
是不是真的就要這麼走了呢。
陷入糾結的杜雙雙沒有胃口吃包子或者火鍋了，於是她想去火鍋店的辦公室去辭下職，順便和領導們表達一下感謝和歉意，在最艱難的日子裏讓她蹭吃了許多頓火鍋。
他路過總經理辦公室的時候，聽到了熟悉的火鍋男的聲音。
他説，王總，你買的假結婚戒指在哪裏買的，我也去買一個戴着玩。跟杜雙雙這個戲我不演了，跟她編理由就説我在局子裏還得多關一陣子吧。吃火鍋吃的都上火啦。
然後是王濤的聲音，你怎麼能説不演就不演了呢，好不容易杜雙雙才那麼依賴你，你看這下子説你給抓走了，把她急的都吃不下飯了。
火鍋男説，她不是已經過上了免費混吃的日子了，難道讓她一輩子都失業在這裏吃火鍋嗎。
王濤説，這不就是她一直要的夢想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