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一刻:我沒有一顆捍衞文學的心

  我第一次投稿是高二暑假,別的不會寫,寫了個3千多字的奇幻小説,投給了當時還風生水起的《飛·奇幻世界》。稿子寫完的時候,我覺得我牛完了,結構嚴謹語言流暢,用不了多久,就是一顆冉冉升起的——奇幻——文學新星啊。為了顯示我天資卓絕,我還在投稿郵件裏特別標註,“我是一個高二的學生”。


 

  兩天後,編輯給我回郵件:孩子,你這個稿子,我沒看懂……我第二次投稿是高三寒假,別的仍然不會寫,寫了個5千多字的奇幻小説,還是投給了《飛·奇幻世界》。稿子寫完的時候,我覺得我牛完了,筆法新穎故事獵奇,用不了多久,就是一顆冉冉升起的——奇幻——文學新星啊。

  而且我堅持認為,只要我這個時候借這篇文出道,我就不用參加高考了。一個月後,編輯給我回郵件:你這篇投稿,被系統扔到垃圾郵箱去了……同時她還寫了一句話:我記得你,這一篇比上一篇好很多,但是還差一點兒火候。時至今日我都覺得她是一個好人,因為在我堅持不懈給各種雜誌投稿的頭兩年裏,她是唯二會回覆我郵件的人。

  另一個,是《今古傳奇·奇幻版》。嗯,現在這兩個雜誌都已經不在了。之所以説這些,是想説,我最早是寫幻想小説的,奇幻、科幻,還有武俠。為什麼不寫別的?因為不會。

  兩次投稿失敗,我老老實實高考、上大學,摸爬滾打了一陣子,最後參加了《今古傳奇·奇幻版》的一個比賽,進了海選。淘汰賽還沒開始,編輯忽然找我,説我之前給他看的另一篇科幻小説,主編覺得不錯,打算刊登。登科幻小説?我問。

  對啊。編輯説。你們?登科幻小説?我又問一遍。對啊。編輯重複。我開網頁,用QQ截圖,把他們官網上“奇幻版”三個大字發給他看。……你管那麼多呢!編輯怒吼。

  不過要登的話,他又説,根據規則,那個比賽你要棄權,你看看行不行。比賽有獎金哎,我有點兒猶豫,兩千塊啊。編輯愣了愣,説,這篇小説,稿費三千。靠,那有什麼不行的!

  於是三個月後,我第一次正經地登上了雜誌,從此恬不知恥地靠在《今古奇幻》底下。那段時間,我也過了一陣舒坦的日子,基本上每兩三個月就能寫一個三萬字的中篇,然後和編輯對稿、改稿,刊登,拿稿費。兩年發了五篇小説。

  第一篇是那個假冒偽劣的科幻,寫一個宇航員愛上了人工智能的飛船,為了和飛船在一起,把船上所有人都殺了。第二篇還是個假冒偽劣的科幻,寫一個強迫症科學家造了一個女人,但接受不了女人的不完美,把女人和他的兩個朋友都殺了。

  第三篇……一樣,寫一個繼母愛上了繼子,因為無法忍受繼子戀愛訂婚,給繼子下藥,把他變成了植物人。到第四篇動筆之前,編輯很認真地找到我,和我談心。煙波啊,他説,最近生活上有沒有什麼壓力?是不是不太開心?有什麼事兒就和我説,我也算是你半個家人了對不對……

  我説我很開心呀,你怎麼了?他説主編找他開會了,給我下了四個字的評語,“心理陰暗”。你看,我們是一個主要面向年輕人的雜誌……編輯又説。嗯,我知道啊。我説,所以呢?

  所以第四篇,能不能不這麼死人了?編輯問。後來第四篇完稿,一個偵探類的科幻故事,寫一個對父親有深仇大恨的兒子,意外身亡後靈魂附在父親身上,指揮他連續殺了三個人。嗯?你問這篇和科幻有什麼關係?

  我也不是很清楚……而且這三個人死法都不一樣,第一個人是深夜在公園被捅死的,第二個人被掛在一條巷子裏、砍了二十多刀,第三個人……算了,不説也罷。本來想和編輯解釋解釋,雖然這個故事死人死得很慘烈,但結尾是呼喚溝通呼喚理解、突出父子親情,特別正能量的。

  但是在那之前,他離職了。換了個責編,第四篇小説改了改,最後順利刊登。死的人數從三個改成了兩個,死法還是一樣的,第二個死者還是被掛在巷子裏、砍了二十多刀。過一個月,稿費到賬,隔一天,第一個編輯羣發短信:我是XX,在北京工作了,這是我的新號碼,常聯繫。

  我心裏一跳,北漂不易啊,他會不會沒有肉吃?於是我回復,説我拿到了稿費,請你吃飯吧。他回覆:你還是個學生,錢賺得不容易,省着花,將來有用到的時候。然後又是一條:你繼續加油。

  所以雖然不常聯繫,時至今日,我都覺得他是一個好人。連我的筆名,都是他給起的。那之後我又寫了很多,奇幻、科幻、武俠,也終於登上了一次《飛·奇幻世界》,雖然那時候,曾經讓我感動到五體投地的那位女編輯,已經不在了。

  到了我畢業那年,開始有很多傳言,説這個行業不景氣,凜冬將至。幾家大的雜誌一再改版,不斷嘗試新題材,但當我發現連很多報刊亭都不願意進這類刊物的時候,我突然有了一種居無定所的恐慌。那一年《今古傳奇·奇幻版》停刊,隔一年,《飛·奇幻世界》停刊。後起的《玄武紀》出了四本,再無下文。

  也是那一年,我入了互聯網行業的深坑,不再寫東西。最後一篇登在雜誌上的小説,是《今古傳奇·武俠版》收的一篇,還是個假冒偽劣的武俠故事,寫一個鐵血傭兵團,在一個關隘靠着三千人,死戰十萬敵軍。嗯?你問這個和武俠有什麼關係?

  我也不是很清楚……總之,這一停筆就是整整一年半。一年半後的一天,我靠在北京機場快軌的車門上,去接一個朋友。晃晃悠悠的時候,聽到旁邊兩個女孩聊天,其中一個突然説,北京明天好像要下雪。

  一瞬間,我腦海中無端地浮現了一個畫面:一個女孩站在一個雪人前面,男孩站在她旁邊,給她唱一首五音不全的歌。那是我第一次萌生寫愛情故事的想法,不是為了別的,就是記錄一下,這麼多年見過的人和事。

  後來發生的事,我到現在都覺得有些虛幻。簡單説就是這些故事好像有很多人都很愛看,我幾乎是被趕着一篇一篇寫了下去,再後來,簽了合同,出了《我有個戀愛想和你談下》這本小書。書印完第一版,拿到手上,窮慣了的我甚至沒有去算這本書究竟值多少錢,而是有一種巨大的不真實感,轟然襲來。

  書出版是2015年,我第一次投稿,是2006年。所以如果從第一篇投稿開始算起,我寫東西寫了九年。這九年裏,我寫過奇幻小説、科幻小説、武俠小説、懸疑小説、青春小説、搞笑小説,有幾萬字的中篇、幾千字的短篇,還有幾百字的超短篇故事。仔細算算,也是年產十萬字的人,雖然有一多半都沒有寫完過。

  説得洋氣一點兒,我曾經在一個圈子裏,親眼見證了一個時代從頂峯到沒落,説得不客氣一點兒,我就是誤打誤撞,混上了一個行業的末班車,還混得不怎麼樣。當年我也一度發了不少誓,立了不少大綱,但最後,多數無疾而終。到現在也還是這樣。催稿的人從編輯換成了讀者,拖稿的我——那句話怎麼説來着?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

  我是一個沒有長性的人,沒有長性,也就缺乏沉澱的耐心,沒有耐心,也就沒有遠大的抱負。寫什麼全憑興趣,寫多久全看心情,不想寫就……不寫。多數寫作者,心裏都有一個文學的夢,想的是用文字實現理想、普度眾生,誰投機取巧侮辱文學,誰就是十惡不赦。但是這顆捍衞文學的心,我沒有。

  一度我也有一個夢,這個夢叫做著作等身、四海跑馬,可雖然我只有一米七多一點兒,但要“等身”,估計得是五百年之後的事兒。況且我也沒有馬。我是有過一輛自行車,以前無聊的時候,我會在晚上騎着它一圈一圈圍着學校打轉,後來自行車很久不動,被學校保安當廢品收走了。我甚至不知道我寫的這些稱不稱得上文學,我只知道寫字這件事很有趣,而且是我為數不多的,可以拿出來炫耀的特長。

  所以我很惶恐,我也很羞愧。經常有人聽説我是碼字的,露出讚歎的神情,問,是不是很辛苦?我説不辛苦。是真的不辛苦,三天打魚二十七天曬網的人,好意思腆着臉説辛苦?我第二本書的稿子都拖稿三個月了。

  有時候也有人問我,寫東西,應該怎麼寫。我沒有辦法回答。我他媽還沒出師呢,我能教誰?有人説碼字應該先讀,讀得多了,自然就寫出來了,我覺得這話説得不負責任;有人説應該有足夠的經歷,經歷多了,自然就寫出來了,我覺得這純屬扯淡。只有一句話我認同,要打動別人,首先要感動自己。

  就好比我現在回過頭看以前寫的東西,都會驚訝——這些驚世駭俗石破天驚的文字,都是我寫出來的嗎?都是我寫出來的嗎?又好比我可以毫不臉紅地説,雖然我寫得慢,但我寫出來的每一篇,都對得起自己。有了這些個不要臉的理由,再往下繼續,就容易多了。我還會不停地寫下去,如果沒人看了,我還會精神分裂,自己誇自己。

  至於以後會寫什麼,我也不知道。可能會寫科幻,可能會寫奇幻,可能會寫那些我自己很喜歡、但沒有人愛看的扯淡的故事。也許吧。我的電腦裏至今還有一個長篇的殘稿,很長很長。

  故事裏有幾個少年,他們裹挾在時代的洪流裏,從一無所長到心懷利刃,從隱忍過活到振劍而起,跳動着、吶喊着,等待有朝一日,縱橫呼嘯、天下揚名。我一直在想,總有一天,我會完成它。P.S. 雜誌約稿,因為不能提殺人、不能太搞笑,被改得面目全非,不開心,在這兒留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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