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一刻:自由引導人民之前的德拉克拉瓦

  藝術史是什麼,大概是,當你仰望星空時,發現銀河如此絢爛,那麼多來自遙遠時空的星星灑落光芒。但,很多時候,我們只看到了它一剎那的光,那一瞬的輝煌,就像藝術家能被記住的,大概也就是他最出名的一張畫,一個作品。

  自由引導人民,1830

  想到Delacroix, 大概腦裏會直接奔出來一張畫,自由引導人民。這幅畫創作於1830年,畫作大小是2米6 X 3米25,一幅體積非常大的作品。這種體量感對於當時觀眾的刺激,可能要試圖進行一個時空穿越。想象下當19世紀的人們站在如此巨幅的畫面前的感受,大概就如同現在的我們坐在電影院裏看3D電影的感覺。每個年代的視覺衝擊力感受都是不同的。我們當下這個年代,科技的發展讓電影的屏幕得以越來越大,所欣賞和消費的畫面畫幅早已不是百年前的人所能想象。而由此,當我們站在過往的巨大畫作前,恐怕是難以感同深受兩百年前的法國人觀看此類巨幅畫作所產生的感觀刺激。

  這幅畫從構圖來説並不是那麼複雜,舉着法國國旗的自由女神,構成畫作最主體的三角形的高點,三角形最下邊是由兩邊橫躺的屍體構成,女神的腳邊是哀求和仰望她的底層女性,左邊是資產階級和平民構成的起義之隊,右邊是舉槍的賣報男孩,在男孩身後是遠處硝煙瀰漫中的巴黎聖母院。

  而這幅畫厲害的一點是,整張沒有出現一滴血,卻讓人有種哀鴻遍野,亦讓人感受到人民革命的代價是慘烈。

  Delacroix,自畫像,1837

  如果我們回到這位藝術家身上,這位19世紀上半頁,被法國評論家們力捧的畫壇明珠。他所處的動盪年代,一個政治是焦點,政治是社會主題的年代。我們很難將他完全定位成一個“政治投機主義者”,但至少,在他的創作生涯中,有很大一部分創作作品都是以政治為主題,擦政治擦邊球,來吸引評論界和公眾的眼球。

  藝術界和娛樂界的區別有多少呢?在市場競爭中,沒有名,如何讓籍籍無名的年輕藝術家“深陷”眾多的無名中脱穎而出?沒有震撼性的主題,沒有和社會相關聯的熱點,又如何能讓萬千矚目匯聚一身?

  這放佛是“社會”誕生以來,千百年都沒有變化過的“遊戲準則”。想登上金字塔最頂端的人太多了,而金字塔那個的位置就僅僅是那麼一小塊。在藝術界,如果沒有名,又如何有利,進而如何供養這些用影像來表達與表述的人羣?

  金錢和藝術,在西方,從來都是一對連體嬰,只是文化傳播中,造下了無數“誤解”。

  我們穿過眾多的博物館,大多的時候看到的是美,而這美背後,又匿藏着多少“被選擇下“的艱辛?也因這份艱辛與”我要成名“的努力,亦讓人難以對背後很多看似“不擇手段”對現世規則的挑戰,輕易地給予“貶義”的定論。歷史總是會自覺不自覺地美化掉這些“污跡”,而這些越發淡去的“斑點”又恰巧是一個時代留存過的痕跡。

  (Bonaparte visitant les pestiférés de Jaffa,1804,Par Antoine-Jean Gros, 拿破崙參觀雅發的鼠疫病者)

  (Bataille d'Aboukir, 25 juillet 1799,Par Antoine-Jean Gros, 阿卜機爾戰役)

  18世紀末動盪的法國社會,屢翻的政治革命和政權更迭。拿破崙的上台,並沒有讓藝術界百花齊放,藝術成了他統治的工具,關於他的英雄事蹟的宣傳畫到處可見。他的下台,亦沒有讓政治這個主題有絲毫遠離藝術的跡象。緊隨着,波旁王朝的復辟,被砍頭的路易十六的弟弟,路易十八接任了法國政局。在歐洲的大陸上,巴爾幹半島從來就無法安靜地看着世事變遷。1821年持續到1829年的希臘人從奧斯曼帝國脱離的獨立戰爭,是當時整個歐洲的焦點。英國大詩人拜倫就是那時跑去支援希臘人民獨立反抗奧斯曼帝國的壓迫,然後運氣不太好,沒有戰死殺場,甚至尷尬地沒趕上戰場,就因為得感冒傷風而死。但是他的事蹟經過美化之後,仍起到了激起了眾多文藝界青年用文筆和畫筆來支援希臘人民反抗壓迫。(歷史是不是讓人覺得似曾相識呢?)

  路易18畫像

  1813年的拜倫畫像

  Delacroix,是一位很清楚他所處時代的藝術家,也明白他要呈現什麼樣的作品方能讓他在懸掛上千件作品的沙龍里脱穎而出。1821年,在他23歲,第一次參加沙龍展出他的作品的前一年,他知道,這是他可以讓他“成功”出位的最佳主題。但是很無奈,他寫信給他在意大利那不勒斯的朋友,想收集些希臘那邊的人們衣服穿着打扮和風景特點。可,他那位朋友並沒有給他任何回覆。

  Dante et Virgile aux Enfers

  於是,在1822年,他只好選擇了Dante et Virgile aux Enfers,但丁神曲裏,Dante在Virgile的陪伴下游歷冥界斯堤克斯河的場景。一副浪漫主義題材的作品。

  這幅畫很難説給人的第一眼是美感,但我們能強烈地從畫面中感受到恐懼與威脅。

  La ?génération du pétard? ,炸藥包一代,這是法國評論界給Delacroix還有跟他同代的藝術家所取的外號。這幅畫受到當年評論界的好評。24歲的Delacroix的第一戰。

  在1821年到1824年這段時間,在他的書信稿裏沒有提及希臘獨立戰爭的局勢。他沒有因為這個事情而感到傷心或者憤怒。他也沒有在對希臘風景和服裝上有更深入的研究。熱血文青放佛跟他無關。

  Scènes des massacres de Scio

  1822年在希臘戰爭中發生的希臘Scio居民被土耳其軍隊大屠殺的事情進入了Delacroix的創作視野。在1824的沙龍展上,這個兩年前的新聞熱點,成了他在那年的展示畫作的主題。一張牽連當下政治熱點的作品,他終於翻開他事業生涯裏的“投機主義”篇章,利用主題去製造焦點。儘管在創作這張畫作時,Delacroix依舊不清楚如何表現希臘的真實人文風情,但因政治主題的恰到好處,而吸引了大批媒體的注意。

  不過,那就已經夠了,不是麼?

  那麼好的一個焦點,對媒體也好,對畫家也好。我們終於迎來了一位懂得在時事熱點新聞裏尋找到“恰當”主題去迎合,去感動,或者去刺激觀眾的大師。

  Delacroix 最過人的一點是,他在兩百年前就懂得用“大畫幅”去吸引公眾的注意,他選擇的畫幅都是最頂級的畫歷史和神話的主題的畫家們才會選用的“歷史畫幅”。這一舉動亦讓我們想到那些“偉大的好萊塢技術系的導演大師們的追求”,觀眾永遠是好“大”的。歷史,在相似的時期中,從沒改變過規則,它只是變得更符合社會“進化”而重口化,僅此而已。

  La Grèce sur les ruines de Missolonghi,1826 在希臘邁索隆吉翁的廢墟上

  Delacroix在1826年展出了這幅作品。希臘女子站在Missolonghi廢墟前。這張畫依舊是以描繪了土耳其士兵對希臘人民的屠殺行為為主題。它的取景和構圖皆堪稱大膽。沒有重點刻畫的屠殺行為出現在畫面中。整幅畫像是一種“暗喻”,或者一出對已發生過的暴行的低聲抗訴。畫中前景是站在廢墟中驚慌的女人,她的手勢和下半身的姿勢表達了對戰爭的悲憤,對失去自己家園的痛苦。在女人的背後,畫面處理中的遠景處,出現了一個拿着武器的男人,他象徵敵人,為了戰爭勝利,進行屠殺的土耳其士兵。更有甚者,“過度解讀”該畫,認為Delacroix畫在畫的右側前景處,被大理石塊壓着的手是詩人拜倫的手。這是一幅沒有直接去描述任何暴行,卻在各處都透露着一種對暴行譴責的畫作。通過前景手無寸鐵的女人的身體動作的刻畫,和在她身後,拿着武器代表獲得勝利的男人之間的對比,借用畫面語言的力量來煽動觀眾對戰爭勝利方的憎恨。

  細節圖

  維納斯的側面,希臘鼻

  維納斯

  這幅畫更有意思的是。如果仔細看女人的臉,是Delacroix從古希臘的女神鵰塑裏借用的。很有可能是借用了斷臂維納斯的臉,然後再給雕塑加上了手臂。希臘人給西歐人固有印象裏筆直的希臘鼻,如果看一副畫裏的女人如果有這樣的相仿的“筆直希臘鼻”,一般就可以反來判斷它的主題,大凡都是些希臘神話主題。Delacroix這個創作行為亦極其大膽,在沒有見過任何“活着的“希臘人的情況下,就敢直接用古希臘雕塑的臉部,再給人物畫上當時流行服裝。這種混搭顯然產生了一種怪異的不自然。

  Delacroix依然出眾於同輩的地方在於,他是個見好就收的人。當然他仍希望在他的畫筆下能儘量勾勒出希臘的建築和人物服裝,可屢次寫信給在希臘地區的建築家朋友,均沒有得到回覆。他最終放棄了希臘獨立戰爭的主題,轉而尋求,其實亦是很紅的主題。

  La Mort de Sardanapale

  L'Apothéose d’Homère

  在1827年的沙龍里,Delacroix展示了La Mort de Sardanapale (薩達那帕拉之死)。這幅畫坐實了Delacroix代表的提香,魯本斯等一系大師的”顏色“和Ingres代表的拉斐爾系的”構圖“之間百年之戰中,由Delacroix在評論界中的大獲全勝,為顏色贏得了一個決勝點。同屆沙龍里Ingres 展出了L'Apothéose d’Homère(荷馬的封神儀式),用近乎擁擠的方式在一副3.86米長,5.12米的畫幅上安排了超過了40多位的歷史著名大師的同台。Delacroxi代表的浪漫主義因薩達那帕拉之死這張畫,對古典主義的堅守者的Ingres的荷馬的封神儀式的挑戰,幾乎被當時評論界視為 浪漫主義 VS 古典主義,顏色 VS 構圖,頗有些蝙蝠俠大戰超人,美隊大戰鋼鐵俠的觀感。當然,Delacroix 在戰役中獲勝了。

  La Mort de Sardanapale

  雖然這張畫畫的是想象中的中東後宮的場景,但因為Delacroix用了大量從古董店淘來的摩洛哥或者突尼斯的器皿,以及服裝等影像放置到畫中場景裏。這幅畫在當時被觀眾認為是一種對中東生活的“臨摹”,他們得到一種東方夢的滿足,一種未知世界的想象的滿足。這張畫是Delacroix畫家生涯中最讓人震撼的呈現。

  整張畫沒有展示一滴畫,卻被圖中放在嬪妃脖子上的匕首,一個即將被剝奪生命的瞬間的暴行所震驚。觀眾放佛能下意識聯想到,這畫面的下一秒將會是如何。匕首劃下妃子的肌膚,血噴射到正在觀看行刑的暴君的腳邊,血漸漸染滿畫面,而暴君依舊冷漠地欣賞着。滴血未見,卻能感受到一種危險,一種血之將至的暴力,一種恐懼的情緒迷茫胸腔。Delacroix的藝術才華天賦和畫面構思上的高見,可見一斑。

  我們再次回到開頭提到的自由引導人民。

  自由引導人民,1830

  1830年,法國自由派發動7月革命,將保守主義者查理十世流放英國。奧爾良公爵,路易菲利普通過自由派和改革派的力量,被推上了王位。而這裏有個好玩的歷史點。在路易菲利普之前的國王的稱謂皆是“法國國王”,而路易菲利普則改成“法國人的國王” (Roi des Fran?ais),象徵自己是親民的國王,法國人民推選的國王。Delacroix的自由引導人民,正是在這種政治背景下推出的。我們無法評價Delacroix在創作這張自由引導人民是否有政治獻媚成分,但至少是一種政治投機行為。畢竟,在1848年,統治了法國近18年的七月王朝又被人民起義給推翻,並迎來了法國第二共和國。Delacroix再次要求在同年展出它這幅曾經來歌頌七月王朝的自由引導人民。當然畢竟主題沒有變過,都是在歌頌人民革命的麼?人民革命推翻了一屆又一屆的法國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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