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深處是故鄉

    湘西南的冬天來得有些急切。一夜之間,山嶺樹木被大雪包裹,池田河溝陷入冰封,漫天飄舞着輕盈的雪花,紛紛揚揚把整個山村簇擁。

    “冬天來了。”母親的聲音裏帶着豐收的期許,以及幾許年月逝去的感嘆。

    “冬天終於到了。”我裹着棉衣藏在母親身後,眼神裏閃爍的是與冬天相遇的驚喜,還有成長的渴望。

    冰雪包裹的鄉村為孩子送來寬闊的“遊樂園”:草垛上的滑雪場、水田裏的溜冰池、曬穀場中的打雪仗陣地、瓦檐下懸掛的冰錐……處處都有冬天的饋贈。南方的冬季不長,孩子們都希望緊緊握住冰雪裏的每一寸時光,或兩人為伴,或三五成羣,用竹木加棕繩製成的滑雪板、稻草捆綁而成的防滑鞋、搪瓷杯改裝成的火罐……在物質缺乏的鄉村裏,孩子的創造力和製作能力在雪地裏得以激發,各種玩耍的、取暖的器具都以最簡單實用的方式製作出來。

    一上午,曬穀坪佈滿了深深淺淺、大大小小的腳印,有農人牽着耕牛走過的腳印,也有孩子們腳蹬滑雪板前行或是打雪仗時留下的印記。稻草堆前,孩子們齊力堆起一個大大的雪人,頭頂帶着草帽,眼眶裏嵌着木炭,鼻樑處插着胡蘿蔔,脖子上掛着一條編制得十分精細的稻草圍巾;不遠處,一羣孩子正在結冰的稻田裏你追我趕,一不留神,跑在最前的孩子摔了一跤,緊隨其後的孩子停不住腳步,徑直撲了上去,接二連三,大家摔成一團,傳出咯咯不停的笑聲。直到炊煙漸淡,母親的呼喚聲傳來,孩子們才依依不捨帶着雪水浸透的解放鞋,滿頭汗水地奔跑着回家。

    農家孩子的童年總跟放牛和砍柴緊緊相連,即便是雪花飄揚的冬天也是如此。寒風漸褪,日頭升起,雪花收起衣裙,一條條被厚雪壓垮的樹枝顯出身形,一根根堅韌的青草露出頭來。出門放牛的時候,我一手拎着鋒利的柴刀,一手牽着渴望青草的小黃牛,踏雪上山,去尋一塊草深雪淺的山坳。雪給大地蓋上一牀厚厚的棉被,遮蓋住地裏生長的一切,可温順的黃牛卻總能循着草葉的幽香,找到用鼻子拱開積雪,細細覓食、而我則趁着空隙,去砍積雪壓垮的樹枝,去雪斬葉,只需半晌,便可割下一捆不小的柴火。其實,家人在冬天到來前,早已備下足夠的柴火,可想起母親忙碌的身影,便容不得雙手閒下來。

    也正是在這年冬天,父親託人從縣城裏買回家裏一台電視機,雖然只是一台二手黑白電視機,依然給我的冬日生活帶來了絢爛的色彩。窩在松木打製、四四方方的火櫃裏,蓋上厚厚的棉被,去電視裏尋找遠方那活色生香的精彩生活,漸漸地,心中蒸騰起走出大山去闖蕩的理想。歷史劇《天下糧倉》,深圳特區如火如荼的建設場面,鹽湖城冬季奧運會的現場直播,將我的夢想裝點得流光溢彩。當電視裏傳出“楊揚在美國鹽湖城冬奧會短道速滑500米決賽中,贏得中國第一枚冬奧會金牌”的聲音時,內心充滿着激動和自豪,一顆走出大山的心再也按捺不住。

    夢想的雪花帶我走出鄉村,引我走進縣城、省城,走到年少時無比嚮往的珠三角,異鄉逐夢的日子,回老家是一件奢侈的事,每次藉着春節迴歸的腳步總是匆匆,來不及攜一朵雪花帶走。回望故鄉時,深感湘西南的冬日已漸漸離我遠去。去年冬天,我帶着妻女回到老家,舊山水已不再是原本的模樣:家家户户都蓋上新房,晾曬稻田都在自己房頂,曬穀坪上堆滿了硬化進村道路用的砂石;邊上水稻田已改建為養魚的池塘,圍網阻隔了進入的通道;山風刺骨,村裏很少見到奔跑玩鬧的孩子,都舒舒服服地窩在家裏煲着電視劇或打着遊戲。

    清晨,一陣急切的敲門聲將我驚醒,母親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下雪了,冬天來了!”

    母親一直都記得,在她幫我帶暖暖的日子,她曾給我女兒講過在湖北省博物館聽過編鐘演奏的《雪絨花》和鄉村冬日的故事,眼神露出的異彩,纏着我要看看雪花飛舞的冬天,她要與雪花共舞。

    “冬天終於到了!”我看着窗外飛舞的雪花,每一朵雪花裏都記錄着小小的往事。轉頭看見女兒暖暖的眼裏閃爍的光芒,笑着跟她説,乖女兒,跟爸爸一起去採雪花!

    責任編輯:龔蓉梅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户端

版權聲明:本文源自 網絡, 於,由 楠木軒 整理發佈,共 1603 字。

轉載請註明: 雪落深處是故鄉 - 楠木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