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姥姥只是《紅樓夢》裏的一個小人物,前八十回只出場兩次。但這個人物卻留給讀者非常深刻的印象,因為她實在太有趣了。她膝下無子,只有一個女兒劉氏,嫁給了莊稼人王狗兒。劉氏和狗兒生了一個女兒青兒,和一個兒子板兒。因青兒板兒無人看管,劉氏和狗兒就把劉姥姥接過去,幫忙看管孩子。劉姥姥自然也樂意,能和女兒一起過,總比自己寡居要好多了。
可狗兒家也窮,包括劉姥姥在內,一家五口窮得連飯都吃不起了。這年冬天,眼見着天氣漸漸冷了,可家裏要餘糧沒餘糧,要冬衣沒冬衣,為此狗兒整日在家喝悶酒,尋閒氣。這就是劉姥姥的家庭情況,窮得揭不開鍋。
但奇怪的是,劉姥姥儘管窮得吃不起飯,卻有着非凡的見識。二進榮國府的時候,劉姥姥編故事就比吃麪還順溜,察言觀色的能力不亞於王熙鳳。她説起玩笑話來,也是張嘴就來,沒有卑微討好的痕跡,卻有不卑不亢的幽默風趣。
行酒令的時候,薛姨媽勉強説幾句俗話,王夫人乾脆由鴛鴦代勞,甚至連迎春都説得不倫不類。可劉姥姥卻一氣呵成,按着莊稼人的本色,説得有模有樣,又十分好笑。
劉姥姥這一系列操作,若不是見識非常,絕對不能這樣好。可她一個飯都吃不飽的鄉下婆子,到底哪裏來的見識呢?我仔細琢磨了一番,原來原文就有三處細節,説明了劉姥姥見識來自於何處。
第一處細節就在第六回。作者介紹説,王狗兒的祖上曾做過京官,並和王夫人的父親連了宗。最關鍵是,劉姥姥20年前,還帶着女兒一起去過王家,還受到過王夫人的接待。那時候四大家族正是鼎盛時期,王家的排場想必比如今的賈家還大。王熙鳳也説過,她爺爺在的時候,王家還專管各國朝貢的事,王家還接駕過皇上。
劉姥姥那時候去,還受到了王夫人親自接待,那她肯定是以客人的身份去。也就是説,劉姥姥早就見識過豪門是什麼樣了。
再者,那時候她能帶女兒去王家,應該是她女兒已經許配給狗兒了, 不然她和王家八竿子打不着。既然她女兒能許配給狗兒,那麼劉姥姥夫家也不至於太差,好歹也是個鄉紳。劉姥姥年輕的時候,大約也時常參加一些鄉紳家的宴會,這也給她長見識提供了機會。
第二處細節在三十九回。當時劉姥姥扛了幾大袋瓜果蔬菜,去賈府謝恩。眼見着天色漸晚,劉姥姥就準備回家了。這時候周瑞家的來説,賈母想見劉姥姥。於是劉姥姥就跟着平兒和周瑞家的,一起去見賈母了。
初見了賈母,劉姥姥盡挑些鄉村趣聞説,逗賈母開心。當時寶玉和姑娘們都在賈母那,都津津有味聽劉姥姥講鄉村趣聞。劉姥姥見賈母等人都愛聽,於是就搜腸刮肚地講。講到後來,她實在沒新鮮事可講了,乾脆就開始編起故事來。那個少女雪下抽柴火的故事,以及九十歲老太太感動神佛,玉皇大帝送孫子的故事,都是她編的。
能講出這些故事來,不僅需要很強的口才,和快速反應能力,首先肚子裏得有貨才行,也就是先得有見識才行。此處,作者特意強調了劉姥姥有見識,並解釋了她之所以有見識,是因為“生來的有些見識”。
什麼叫“生來有見識”?這應該就是説,劉姥姥的出身,也不是普通農户人家。很可能她也是生於鄉紳之家,後來又嫁入鄉紳家,於是女兒才能聘給京官家的狗兒。
第三處細節是四十一回。喝酒的時候,劉姥姥在席上打趣説,瓷杯子容易打碎,倒不如弄個木頭杯來喝的好,就算失手掉了,也不至於摔碎了。王熙鳳聽了這話,就想借此捉弄劉姥姥,於是趕忙説,要木頭杯有啊,我們家有成套的木頭杯,只是我們家規矩,用木頭杯喝酒,都得成套呢。
劉姥姥一聽,心裏暗暗忖度着:“我方才不過是趣話取笑兒,誰知他果真竟有。我時常在村莊鄉紳大家也赴過席,金盃銀盃倒都也見過,從來沒見有木頭杯之説。”
看看,劉姥姥親口説出,她時常在鄉紳家赴宴,看來我前面猜測不錯。雖説村裏鄉紳家比不得賈府,但也是金盃銀盃應有盡有,也算是有錢人家。劉姥姥時常赴這樣的宴席,自然也見識了有錢人家的排場和規矩,以及富人之間交往的套路。
總而言之,劉姥姥二進賈府,能如此言談,都是因為她本身有見識。而她有見識,原著裏明説的一個原因是,她時常去鄉紳家赴宴,早就見識過富人宴席是什麼樣子。此外,原文中説劉姥姥“生來的有些見識”,暗示了劉姥姥出身並不窮,很可能是鄉紳人家,這也是她有見識的原因之一。最後,劉姥姥説自己20年前,曾帶着女兒去王夫人孃家,這裏也説明了她早就見識過豪門。以上三點,就是劉姥姥見識的來源。正因為有這些經歷積累,她才如此見識不凡,也才能二進賈府時,能談笑自若,幽默風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