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在故鄉,每到秋天,我大抵必爬山。上山的目的,多為觀賞秋景,在自然裏“放飛”自我。我們常爬的,是家鄉方圓幾十裏最高的山--胡山。立於胡山的峯頂,臨風嘯歌,令人暢懷。更令人暢懷的,還有看紅葉,看那一片一片染紅山林的櫟樹葉子。
我知道故鄉的山野,現在櫟樹更加密茂了,秋色更加地動人,經年的封山育林,自然會這樣的。孩提時,山是社員的薪炭山,人們自由上山砍柴,山上櫟樹卻還是多的。父親是小集鎮上的鐵匠,他最愛櫟柴,嘴裏常唸叨着,櫟柴不扎人,結實熬火,即便沒燒盡的紅炭頭,夾入陶缸逼火,也可以做冬天的烤火木炭。秋天歇工,父親總説,我們到山裏割枝子柴吧,父親所説的“枝子柴”,多是指櫟枝之類的。
八歲那年一個秋日,我隨父親進山割柴。所去的,是一個叫橋三的地方。我們趕着老牛板車,順着柏油公路,一直向北走,路邊枯黃的草木在秋陰裏特別靜寂。走小半天后,爬上一段上坡路,路西出現一個村落。從村口進去,經過連串村民的禾場,繼續走不久,前方出現一口很大的堰塘,被羣山環抱着。山上山下,到處是火紅的櫟樹,我們割柴的目的地終於到了。
父親穿行山林,砍斫櫟樹上的歪斜枯枝,我歡快地前前後後幫忙拾掇着。在一株臂膀粗細的櫟樹下,我撫摸着櫟幹,用鼻子深吸嗅聞着邊緣鋸齒狀、紅紅顏色的樹葉,歪着腦袋細看葉間綴生的、戴着小帽子似的、堅硬外殼的橡子,父親便湊近來,饒有興趣地給我講解,他説櫟樹也稱橡樹,它的果實可做褐色的橡子豆腐。
父親誠然懂櫟樹,更愛它。在我家,小時候睡的木牀,都是父親請人用結實的櫟木打製的,牢固得很。童年的歲月裏,我同哥哥夜晚躺在那樣的牀上,嗅着櫟木香進入夢鄉,睡覺總香得很。父親打鐵戧刀磨剪所坐的長凳,也是用櫟木做的,堅固得很。參加工作後,我每次從外地回來,總能看到年邁的父親,坐在鐵鋪屋門口的櫟木長凳上,埋着頭迎着外面的光亮,身子一起一伏地戧鐮刀菜刀。
那些年,每到秋冬季節,常有村民上山砍柴,然後將柴用騾馬板車拖運到平原售賣,以換取一些家庭開銷的費用。因為我家屋後的公路是賣柴車隊的必經之處,接觸得多了,父親便熟識了一些賣柴人。一次,一賣柴人拖着滿板車櫟柴去平原賣,以換取孩子上學的學費,但沒賣出去,悻悻返回。偶然同路的父親得知情況後,二話沒説便將整車柴全買了下來。孩子的學費終於湊足了,賣柴人懷揣着錢,對父親感激不已。
父親去世後,他的櫟木長凳被我搬到了城裏的家中,每每看到它,我便會想起父親。父親,堅強、質樸、有愛,純如故鄉清朗秋野間火紅的櫟樹。
(作者系湖北省作協會員)
【來源:七一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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