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的真味

秋分的真味
1

立秋以後,大地上的一切,漸漸往沉靜裏走。植物沉靜,水流沉靜;到秋分時節,連空氣裏都有一種沉靜。

風,颯颯的,涼涼的,呵氣成露。

秋露,滾動在葉子、草尖上,投射出一個籽實豐足、自信自賞的秋境。

秋風,涼,醇,清,像研熟的墨一般,一點,色彩就洇一片。萬物呢,也有着中國宣紙的韌而潤哩。

濃墨遇宣紙,秋的意境一喚而出,深深淺淺出了層次。

向風的地頭,穀子,被塗黃了眉毛;高粱,被染得酡紅一臉;玉米娉娉婷婷,只是齜着的大板牙,不太秀氣。

滿山果樹,香味先撲過來了,跟着風,一尥一尥的,莫是秋風也被灌醉了吧。

2

秋風入果林,先上了樹。一枝果子,有老綠葉子半襯半遮,是工筆細描、溜邊沉底的小尺幅手札,耐看得很。

枝頭的果子,是一絲絲紅過來的。誰的用筆,那麼纖細呢?嫣紅、淺紅、微紅、青黃、沉青,一個蘋果,就這樣把色澤的漸變一絲絲呈現給你。

山裏,多溝谷,山前山後,路邊坡地,地勢不同,秋風的腳步也不一樣。那背陰的溝谷裏,任你再三催問,我自心有主張。左看右看,心氣順了,就紅它幾個;煩了大勢,就不紅不黃。

有那麼幾個,倔強地青在那裏,像一個個孤傲的青眼!

黃豆的葉子,變軟變薄,秋風哈口氣,它就落滿了壟。卵圓的黃葉子,堆積起來,豆棵上就不剩啥了。丁零當啷的豆莢,一串一串,讓豆棵子一點也沒顯輕鬆,好像那葉子落也是白落了。它們不過是秋風寄下的封封書信,分量輕重,要看誰來讀。

綠豆和紅小豆的葉子也在落,但豆莢是一茬茬成熟的,今兒幾個,明兒幾個,後兒再熟幾個。

熟透的豆莢,你不理它;它生起氣來,會把自己炸裂。啪的一聲,豆粒四散,唰啦啦落在豆葉裏,讓你尋也尋不見。

所以,一到豆將熟,村裏人天天挎着柳籃去摘豆,俯身弓腰,采采復采采。俯仰之間,是對豆子的撫慰,也是對一個季節的禮敬。

秋風也能催開花。藍天,驕陽,棉田裏一片耀眼的明亮。一朵朵肥實、暄松的白,被陽光餵飽,從“棉花碗兒”裏膨出來,膨成巴掌大一團,不妖不媚,不施脂粉,像鄉下小丫。

摘棉花的人,腰裏繫着包袱,像懷着孕,還用手託着。他們像鴨子一樣回到地頭,把一包袱棉花倒向牀單。一團白雲,譁然飄落。

花開天下暖,花落天下寒。這是齊白石畫作《棉花》的題款,我覺着,這句大實話裏,有着深深的感恩。

3

有人家煮落花生啦!秋風把它的味道傳播得四下都是。剛出土的落花生,帶殼加鹽煮着吃,美白肥嫩,餘味悠長。還有,最好趁熱吃,偏甜,偏糯,偏清俊,醇醇的,有爽朗秋意在其間。

才女張愛玲喜吃鹽水花生。微風中的藤椅、鹽水花生和蘇格蘭風笛,被她捉來,一塗一抹,成了一幅淡泊遼遠的畫面。這幅秋分圖,有清中帶濃、濃中寓清的奇異美好。

秋風涼涼吹,陽光細細攆,秋分很快會過去的。短暫、沉厚的秋分,有種大局已定、豐收在望的豐腴美感。有人在靜等,有人在完善,有人在張望,有人在期盼。

而懂經的人都清楚:秋分,是迢遙跋涉之後,生活最終呈現的一線繁華和殷實、體面和蓬勃。這種心理層面上的欣悦,只有親手親腳、親力親為去獲得。

饋贈和施捨,從來不是秋分的真味。

END

文字:《思維與智慧》原創版閲讀精華

供圖:康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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