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倒的寶塔

不倒的寶塔

  2016年9月22日,延安革命紀念館,一隊身穿八路軍服裝的參觀團。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李雋輝/攝

不倒的寶塔

  2015年8月15日,延安,入夜,華燈初上。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李雋輝/攝

不倒的寶塔

  抗戰期間,在延安召開的羣眾大會。人民視覺供圖

不倒的寶塔

  2016年9月22日,延安革命紀念館紀念品商店,電視中播放着《山丹丹開花紅豔豔》的歌曲。

  大西北莽莽黃土高原深處,有一座古城——延安城。1937年到1947年3月,這裏是中共中央所在地。中國共產黨的領袖在這裏帶領全國人民進行着抗擊日本侵略者、解放全中國的艱苦鬥爭。

  在抗日前線,八路軍將士浴血奮戰,一個接一個捷報傳到延安,傳遍全國:1937年9月25日,八路軍115師在山西取得平型關大捷;10月19日,八路軍第129師第769團襲擊日軍佔領的陽明堡機場;同年11月,八路軍129師某連採取“麻雀戰”,以一個連的兵力在山西長治縣附近的範村殲滅敵人近百人……侵華日軍對紅色延安恨之入骨。他們在謀劃着:對延安實施轟炸。

  延安城坐落在三山兩河交匯處。城東的嘉陵山上矗立着一座巍峨的七層寶塔。這座初建於唐朝大曆年間(766—779年)、重建於明朝的樓閣式磚塔,高達44米,被羣山簇擁着,像一把火炬高擎在天地之間。

  中共中央進駐延安之後,一方面指揮着八路軍、新四軍等人民武裝進行艱苦卓絕的抗日遊擊戰,打了平型關大捷等振奮人心的勝仗;一方面苦心經營着邊區的建設。共產黨人以堅貞之志節,篤實之學風,建政權,建人民武裝,建羣眾組織,開展工農業生產,辦文化教育,辦一切革命事業……延安以一種嶄新的社會形態和鮮明形象出現在古老的東方大地上。誰也沒有想到,1938年11月20日,一陣警報響起,打破了延安人民的和平生活。

  年輕人用盡最後一點生命力喊:“同志們,加緊學習!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1938年11月20日,是個星期天。

  這天的太陽明晃晃的。延安前兩天剛剛下過一場雪,山坡上的雪亮得刺眼,路上的冰雪開始融化。延安城裏,熙熙攘攘,有進城趕集的老百姓,有趁休息日出來辦事的革命同志。許多剛到延安的革命青年,相約在城裏見面,買零食、逛書店,還準備下館子,吃一回延安著名的“三不沾”。大街上,飯館生意興隆,有的喊着“鍋包肉”“紅燒野雞”等菜名招攬顧客,有的飯店裏傳出來划拳行令的聲音。南大街是城裏最熱鬧的地方,延安最大的飯館“機關合作社”、最大的旅館 “西北旅社”都在這條大街上。

  中國人民抗日軍政大學(簡稱“抗大”)第二大隊駐地在延安城東5公里的柳樹甸。上午,隊長曹暮堯正在開會,忽然聽到“嗡嗡嗡”的怪聲傳來,他跑到門口一看,只見多架日本飛機,三角隊形,飛得很低,自東向西,衝向延安城……

  寶塔山上,中央警衞教導大隊放哨的戰士看見了敵機,立即“噹噹”地敲起寶塔旁邊的大鐘——這是延安的防空“報警器”。

  穿青色制服的保安隊在城牆上大聲呼喊“防空!防空!”又是吹口哨,又是鳴槍。

  解放日報社的同志們聽到警報,從清涼山跑下來,躲在延河邊的巨大岩石下。

  日軍飛機的巨大“嗡嗡”聲已在城頭回響。“七七事變”以來,延安的老鄉生活在相對和平的環境中,從來沒有躲警報、防空襲的經歷,聽到飛機的轟鳴聲還很好奇,有的仰望着天空看個究竟。

  參加“西北青年救國會第二次代表大會”的進步青年張宣,趁星期天到城裏玩,順便會會朋友。臨近中午,他和朋友來到“機關合作社”,進門坐下,對服務員説:來3碗“三不沾”。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面高處“叭叭叭”三聲槍響。“不好!有警報!”街頭一片慌亂,人羣亂跑。張宣向擁擠奔跑的人羣呼喊:“不要跑,快趴下!”巨大而雜亂的聲音淹沒了他的聲音。 侵略者的飛機俯衝而下。張宣在牆邊道路旁一個低窪處趴了下來。幾枚炸彈在他前後爆炸了。

  延安的老鄉一輩人也沒有聽過這麼大的“炮仗”,還有飛機的轟鳴聲如滾滾悶雷。人們驚慌地奔跑着,尖叫着,許多人慌得到處亂跑。

  陝甘寧邊區文協海燕雜誌社的秘書柳青(後來成為著名作家)住在東門附近,他正準備出門,聽見警報響起,這時山頭上警衞部隊的防空機槍已經“噠噠噠”地響起來,日本軍機嗡嗡地震盪着空氣,凌空襲來。柳青看到,“在那短短的街上,人們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跑着”。他急忙跟着人羣中跑進城門洞裏,炸彈已經在他身後爆炸。城門洞頂的石塊和土紛紛落下來。城門洞里人擠人,孩子在喊“娘”,女人在呼喊“老天”。柳青想:“我會在眨眼工夫死去吧。”

  清涼山、寶塔山上的機槍一直追着敵機掃射。敵機根本不把這一點點兒的防空火力放在眼裏,肆無忌憚地俯衝轟炸。延安沒有防空高射炮,沒有高射機槍。日軍轟炸機飛得很低,炸彈命中率很高。

  在陝北公學學習的鄭洪軒,躲進了附近的防空洞。他還未坐穩,敵機從東向西一連串投下炸彈,“轟!轟!轟!”防空洞被震得搖晃着,嘩嘩落土。大家閉上眼睛,捂上耳朵。爆炸聲停止了,個個驚魂未定之時,敵機又從西返回,由西從東轟炸,又是一連串的爆炸聲,一聲比一聲大,有的炸彈就在防空洞口附近爆炸。轟炸聲終於停止了。大家膽戰心驚地走出防空洞。鄭洪軒看見,不遠處一個炸彈坑旁卧着一個人,“走近一細看,是一個穿着灰色新軍裝的青年,身上壓了很多土,並無血跡,已停止了呼吸”。鄭洪軒估計這位女同志是卧倒時胸部接觸了地面而被震死的。這時有人告訴他,這可能是昨晚在西北旅社新結婚的四對青年中的一個。鄭洪軒後來遇到轟炸就提醒大家説:卧倒時不要讓胸部接觸地面。

  張宣從地上抬起頭時,眼前的景象全變了。“奔跑的人沒有了,滿街橫倒豎卧的全都是斷肢殘骸,眼前一片殷紅,牆頭樹上血肉模糊。一陣血腥,一片死寂。能動的東西幾乎沒有了。唯獨在我的右前方,還有一位婦女在血泊中蠕動。她身邊的兩個孩子,一個已不見了頭,另一個被斜劈掉半個身子,她自己的腸子流了一攤在地上,但她還沒有死。她強掙起身看見了我,嘴巴翕動着像對着我説什麼。我急忙靠近她一步,傾聽,然而什麼也聽不見。於是再次靠近她。見她又動了動嘴。接着,她的頭忽然垂下去,全身趴在地上不動——她死了。我沒有意識到,我的右耳膜已經被剛才的炸彈震破了,失去了聽力。我終於沒有聽見這位斷腸母親的臨終悲訴,沒有能夠將她對敵人強烈仇恨的原聲轉述到人世間,這是我畢生一個巨大的遺憾!”

  硝煙瀰漫,塵土飛揚,着火的房子冒着黑煙。八路軍戰士和保安隊抬着擔架搶救傷員。

  有人喊:“南大街着火了!”

  柳青跑到南大街。他看到,剛剛用石塊鋪砌沒幾天的平坦的南大街,變成了壕塹。一個雜貨鋪被炸了,熊熊大火燃燒着。一個小茶館和後面的澡堂被炸得稀爛。一個騾馬店的房屋倒塌了。“街道上躺着沒有腦蓋的,沒有腿和手臂的,五臟六腑都流出來的人。他們有的曝曬在太陽下,有的一半被壓在倒塌下來的泥瓦中。救護隊在那裏翻看着死屍,看有沒有可救的。”

  他還看到,在南關,日軍轟炸機投彈8枚。“用8枚炸彈使得一個商人沒有了一條腿,一個過路的白鬍子老人揹着小行李包,跑着跑着跌倒死去,一匹小毛驢的肚皮裂開,一隻豬娃娃從石坡上滾下去死了。”

  有人喊:“光華書店下邊被炸死的人很多啊!”

  “快去救人!”大家向光華書店跑去。

  從光華書店方向吹來的風帶着強烈的血腥味道。

  星期天,光華書店是延安城最擁擠的地方,書籍部、文具部、用品部都擠得滿滿的。這天,抗日軍政大學、陝北公學、魯迅藝術學院(簡稱“魯藝”)等許多院校的師生來這裏買書。炸彈集中落在這所書店附近。剎那間,書店成為一片瓦礫。

  在陝北公學學習的鄭洪軒見證了光華書店的慘象。“我隨着衞生機關同志和一些八路軍戰士走向光華書店。當路過師範學校門前時,看見石獅子上有很多血跡但未見屍體,還看見一個渾身是血像血人一樣的同志,踉蹌着走向北門。”“這時從光華書店方向傳來了被炸碎屍體的腥臭氣味,再走不遠,在光華書店下邊炸彈坑周圍的血泊中橫七豎八都是傷員和屍體:有的傷員掙扎着站起來又倒下去,有的只坐着喊叫,有的雖能活動但起不來,還有一些死者的部分肢體仍在顫動着……此種悽慘情景使人目不忍睹,此時還有一個小腳的老大娘,正屍體中尋找親人,在尋遍屍體後,忽然在一棵掛着腸子、肚子、肉塊以及布條的樹上,看見一個小帽子在樹梢上搖晃着,可能這帽頭就是她兒子的,便嚎啕大哭起來。這大哭是哭着親人喪生,也是詛咒和控訴着日本法西斯的罪行。”

  柳青也來到光華書店,只見“土坡上、院子裏橫橫豎豎地擺着男男女女的殘缺的屍體。死屍有倒在剛剛從汽車上卸下來的貨包子上的;有倒在地上不成形的;有三個抗大的女同志大概是在不久前扭在一塊逃,現在是扭在一起死於炸彈下,那些死屍的旁邊零亂地散落着抗日書籍和筆記本;而它們的主人,那些遠遠地趕到陝北來學軍事、學政治的,以及學藝術的蒙難者抱着一個自己燦爛發光的希望和民族最後勝利的信心死去了……”

  抗大一位女同志哭着,嘟囔着:“我們八大隊的同志在光華書店那裏死了好幾個……”

  抗大學員在空襲中犧牲最多。晉察冀軍區宣傳部副部長鍾蛟盤、八路軍129師政治部的科長鍾方申等都在轟炸中遇難。第七大隊的大隊長徐清操星期六剛剛結婚,次日和新婚妻子上街,遇見了敵機轟炸。徐清操是紅軍指揮員,經歷過無數次的轟炸,他聽到炸彈聲呼嘯而至,拉着妻子就地卧倒,一把沒拉住,妻子驚慌中掙脱了他的手。這位能歌善舞、會唱京劇的活潑女孩,當即被炸死了。

  一位抗大學員受了重傷,在擔架上掙扎着,用盡最後的一點點生命力喊了一個口號:“同志們,加緊學習!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目光漸漸地暗淡下去……

  警衞員看着院子裏的大彈坑,心有餘悸:“好懸呀,幸虧毛主席昨天晚上搬走了”

  中央警衞教導大隊的大隊部在棗園附近的侯家溝,大隊長吳烈和政委肖前聽見飛機的轟炸聲,眼看着一股一股黑色濃煙從延安城升起,看見在黑煙中跳躥着紅色的火苗,急得直跺腳。延安的駐軍除了幾挺機槍,沒有任何防空武器。他們看見鳳凰山下冒起了黑煙——那裏是毛澤東、陳雲等中央領導同志的駐地,立即向鳳凰山跑去。

  敵機把鳳凰山下作為轟炸的主要目標。毛澤東住在鳳凰山下的吳家窯院。11月20日中午,日本飛機轟炸延安。據吳烈回憶,毛澤東內衞班聽到警報聲,立即拉起毛澤東等人進入附近的防空洞。剛進防空洞,幾枚炸彈就落在附近,巨響傳來,防空洞嗡嗡作響,黃土濺落。

  空襲警報解除後,毛澤東來不及拍掉一身塵土,就回到辦公室。辦公室窯洞的窗子已被震壞,洞壁出現裂縫。毛澤東視而不見,拿起電話對接線員説:“給我搖邊區政府主席林伯渠同志。”他指示邊區政府趕快搶救傷員。放下電話,毛澤東問:陳雲同志安全吧?

  中共中央組織部部長陳雲也住在附近,中央組織部的窯洞中了七枚炸彈。有一枚投到陳雲住的窯洞頂上,萬幸的是,這枚炸彈從窯洞頂上滑過,滑到下面爆炸了。又一顆炸彈正中陳雲窯洞的黃土崖頭,激起一丈多高的黃塵,卻沒有爆炸,巨大的彈體擠垮土崖,黃土坍塌下來,將陳雲的窯洞嚴嚴實實地捂住!

  大家一齊撲到黃土堆上,拼命地用雙手扒土。慢慢地,窯洞的門框子露出來了,又扒了一會兒,扒出一個小洞口,向裏望去,裏面漆黑一團。有人喊:“陳雲同志!陳雲同志!”聽到陳雲在裏面回話,大家放下懸着的心。人們把陳雲拉出來,只見他的臉上、身上都是黃土。陳雲一邊拍打着黃土,一邊説:“在裏面還不錯,空氣還不少呢。”説完,他連忙探望毛澤東去了。

  為了防止第二天日軍繼續轟炸延安,中央軍委決定,延安城裏的民眾連夜疏散。中央機關的幹部全部出動,挨家挨户地動員居民搬離:“鄉親們,一定要走哇,明天日本飛機還要來!”半夜裏,漆黑的街上,一聲聲鑼聲,一聲聲喊叫:“明天防空襲囉——人們都趕早出城去!”

  這個沒有月亮的晚上,延安軍民全部轉移出城,被轟炸的老城成為一座空城。毛澤東跟老百姓一起轉移。

  “這大半夜的,把主席轉移到哪兒去呢?”有人問。

  邊區政府主席林伯渠説:“搬到楊家嶺去吧。”

  楊家嶺是一個僻靜的山村,只有十幾户人家,在城北門外幾里遠的地方。傳説楊六郎當年就是在這裏鎮守通往三關的道路。山上有楊六郎廟,山下有楊家將的墳,因此得名“楊家嶺”。

  戰士把毛澤東和江青的簡單行李和日常用品收拾起來,連夜搬家。動身的時候,毛澤東對警衞員賀清華説:“賀清華,這裏還有許多文件材料,你留下看家,不要離開這個院子。”

  夜色黢黑,山影幢幢。在幾名警衞員的護送下,毛澤東和林伯渠、江青等,乘坐一輛海外華僑捐贈的救護車前往楊家嶺。汽車出延安城北門沒多遠,路被炸燬了,車輛無法通過,眾人下車,徒步行進。

  貓頭鷹有一聲沒一聲地叫着。一個警衞員提着槍走在前面,一個警衞員打着手電走在毛澤東、林伯渠身邊,一個警衞員揹着毛澤東夫婦的被褥跟在後面。像急行軍一樣,大家都不説話。山路坑窪不平,到處是石頭,林伯渠一不小心,跌倒在山坡上,大家趕緊過去把他攙扶起來。一行人磕磕絆絆,步行幾里山路,到達了楊家嶺。

  楊家嶺的半山腰裏,中央警衞教導大隊先前挖了20來口窯洞,一直空着,還沒有住人。一個警衞員摸進一個窯洞,拿着手電筒進去,大聲對外面説:“滿地是牛羊糞和髒土。”

  毛澤東説:“大家一起動手,簡單打掃一下。”他折了一些樹枝當掃帚,和眾人一起藉着手電筒微弱的光亮把窯洞清掃了一遍。

  第二天,日軍對延安進行第二次轟炸。一顆炸彈落在鳳凰山下毛澤東居住的吳家窯院爆炸了,已經裂縫的窯洞被震塌,留在那裏看護文件的警衞員賀清華被炸傷,他從窯洞裏爬出來,看着院子裏的大彈坑,心有餘悸地説:“好懸呀,幸虧毛主席昨天晚上搬走了。”

  日軍這天的轟炸基本上沒有造成大的傷亡,因為延安的軍民已經連夜轉移到周邊的山溝裏。

  美國記者寫道:“延安的毀滅既未驅走共產黨政府,也沒趕散延安民眾”

  轟炸延安的飛機來自山西運城的軍用機場。據統計,11月20日—21日兩天,日軍對延安進行的轟炸,投彈159枚,炸死炸傷延安軍民152人,炸燬民房380間,還炸死牲口90餘頭。

  抗大訓練部部長陳伯鈞在11月20日的日記中寫道:“將近十一點,忽機槍聲作,機聲軋軋,大家一陣慌亂,緊接着炸彈聲。……今日敵機系中型轟炸機,共七架,來回兩次,投彈近卅枚。……因事先未注意警報,防空設備亦欠妥,所以死傷市民、軍人和學生不少。”

  陳伯鈞21日的日記記載:“近午,敵機十三架,分兩批,又來襲擊轟炸這彈丸之城。……十六時許,同教育長等在城內被炸處巡視一週,只見頹屋斷垣,大好的鬧市變成鬼蜮世界。”

  數日後,一羣工兵隊伍開始排除延安城裏未爆的炸彈。

  落在陳雲窯洞附近的那枚沒有爆炸的炸彈深深地鑽進黃土中,留下一個大窟窿。工兵設立警戒線,清理現場。他們挖掘了一個一丈多深的大坑,整個炸彈暴露出來。工兵小心翼翼地把炸彈的引信拆下來,那引信像一隻長長的冬瓜。然後,在炸彈的尾翅上拴系大繩,幾十個人“嘿喲嘿喲”喊號子,一寸一寸地把炸彈拖拽出深坑。炸彈長約3米,像大水缸一樣粗,通體塗灰色油漆,印有幾行黑色字母。有人在一旁辨認説,這是美國製造的炸彈,賣給日本人的。工兵從炸彈殼裏掏出數百斤黃色炸藥,一筐一筐地抬下鳳凰山,用馬車運走。

  後來,這些炸藥作為染料,染出黃色的布匹,縫製軍衣。延安的軍民撿拾炸彈的彈片,打成钁頭或鋤頭,用來開荒生產。

  老城炸燬了,邊區政府在老城的南門外新建了一個農貿市場,由舒同題寫匾額“延安大市場”,毛澤東為大市場題寫了一副對聯:“堅持抗戰,堅持團結,堅持進步,邊區是民主的抗日根據地;反對投降,反對分裂,反對倒退,人民有充分的救國自由權。”

  老延安被炸成了廢墟,新的延安誕生了。

  延安的警衞部隊為防止日軍空襲而頭痛。延安的軍工廠造不出來高射炮、高射機槍。八路軍在前線的戰事更為緊張,從敵人那裏繳獲過來的武器,最大限度用在了前線。1938年年底,制槍能手劉貴福帶領15名工人從山西太原來到了延安,被分配到延安兵工廠,當他們瞭解到日軍轟炸延安的慘景後,個個義憤填膺。劉貴福與工友們議論説:“黨中央和延安人民的安全是當前的頭等大事。我們一定要想辦法自造出高射武器,為延安的死難同胞報仇!”

  在延安以東約8公里的一個山溝裏有個柳樹店村,延安兵工廠就隱藏在附近的窯洞裏。這裏存放着紅軍在直羅鎮戰役繳獲的一些壞機槍,一直沒有修理出來。劉貴福帶領工人拆拆卸卸,修修補補,修好輕重機槍幾十挺。大家把兩挺馬克沁重機槍上裝上三腳架,改裝成高射機槍,一挺放在清涼山山頂,一挺放在嘉陵山山頂。

  1939年11月至1941年8月,日軍飛機不時對延安進行轟炸騷擾。史料記載:“他們的飛機由開始的七架,最後達到近百架;轟炸的時間,由上午改成下午,最後發展到全天;轟炸的次數,由開始的一天一次,增加到兩次,最後達到一日數架數次,輪番轟炸。”

  日軍對延安的轟炸,激發起軍民打敗侵略者的更大決心。

  1944年春夏之際,中外記者代表團採訪延安。美國記者福爾曼在他的《解放區見聞》中寫道:“延安的毀滅既未驅走共產黨政府,也沒趕散延安民眾。他們只逃到延安城外,在延安峽谷側面的數千尺的峭壁上鑿深深的洞穴以安居。所以今天的延安真是一座名副其實的不怕轟炸的洞穴城市。洞穴一層層地排在懸崖上,每個洞穴都有一個弓形門,每個弓形門又皆以一道扶壁互相隔開。由洞穴前的雄壯的層道,人馬可以來回通行。險阻的小路從一條層道通到另一條層道,把上下的層道聯結起來。每個洞口前都有一小塊平地,用以養雞養豬種菜或作兒童們底(的)遊戲場,間或那裏更有一條曬衣服繩子。從上面向下望,可以看到在懸崖下的峽谷裏有很多婦女在延水岸旁洗衣服。”

  延安寶塔,是紅色延安的象徵。令人驚奇的是,日軍十數次轟炸延安,頂天立地的寶塔巍然屹立,安然無恙。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中華民族經過14年浴血抗戰,取得了民族解放戰爭的偉大勝利。這一天,延安軍民在寶塔之下狂歡,鑼鼓喧天,無數的火把,無數支秧歌隊,組成無數條飛舞的火龍,人們盡情地唱啊跳啊喊啊……

  幾個月後,延安的革命者揮手告別寶塔山,走上了解放全中國的戰鬥歷程。

  (本文見報時有刪節)

  主要參考文獻

  葉子龍:《葉子龍回憶錄》;吳源等:《虎賁將軍吳烈·延安遭日軍轟炸》;柳青:《首次轟炸延安的二日》;張宣:《日寇轟炸延安親歷記》;鄭洪軒:《延河憤——1938年:日機轟炸延安歷聞》;曹慕堯:《寶塔山的述説——日本飛機轟炸延安紀實》;姜建成:《抗日戰爭中延安人民防空的光輝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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