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江,隱秘的文明通道

資江穿安化城而過,像從中國古典意境裏舞出的一條水袖,昔日的漁歌和船伕的號子消逝在煙波深處,沿途留下的青綠,歷久彌新。有人説安化是中國最美縣城,因水而名。

安化到底有多少條溪?

1993年的《安化縣誌》的“自然環境”篇中的數據,長5公里以上、流域面積10平方公里以上的溪水,就多達170條。

這170條溪,都注入資江。有意思的是,儘管有一重又一重的山護着一條條溪入資江,但仍有調皮的山溪在一重重山間覓得一條道路,叛逃到了其他流域。

湄江溪就是其中之一,這條發源於安化高明鄉的小溪,在流經了驛頭鋪和青山衝後,去了漣源,並最終流入漣水,漣水流入湘江。另一條溪是管坪溪,管坪溪是馬路鎮七條溪水中的一條,別的溪,最終流入的是資江,而它,獨闢蹊徑,經桃源的西安匯入沅江。

湘資沅澧四水,安化一縣佔了三水,全省122個縣(市、區)裏別無二家。湘、資、沅三水中,唱主角的,自然是統領了絕大多數溪水的資江。

資江,隱秘的文明通道

△安化縣城新城區。圖/賀迪清

洢溪柳溪,溪水名字都很美

資江安化段,最長的那條支流叫洢溪。全長87公里的洢溪發源於安化東南的樂安鎮祝豐村與新化交界的山溪界,這裏是雪峯山山脈的末端,流經浮青鋪、樂安橋後,到達安化的老縣城梅城,出梅城後繼續蛇行向東北,最終在流經陶澍老家所在的小淹鎮後在敷溪口注入資江。

早在上世紀50年代,洢溪尚能通航,“可以通三噸的木船到仙溪鎮。”現在正在撰寫小淹鎮志的退休幹部陳超羣介紹。

歷史上曾和洢溪共享“洢”這個字的,是河南現在稱為伊河的那條河流。伊河是洛河的支流。伊洛之神在先秦神話中,是司掌愛情的女神。“洢”被拿來命名流經陶澍家門口的這條河流,不知是何時,也不知命名者是出於什麼心思,但能夠肯定的是,命名者一定是被這條河流的美所折服,才用了這個一看或一聽就能夠生出很多美好想象的字去命名。

洢溪之外,安化還有很多溪水單從名字來看就不禁嚮往。例如,和美好植物相關的,荷溪、櫻桃溪、柘溪、柳溪、桃李溪、荊竹溪等;和靈獸相關的,如虎嘯溪、龍棲溪、羊公溪、土龍溪等;和地形、地質相關的,黃泥溪、白沙溪、紅沙溪、窯巖溪、楊石溪等;和曾經長期居住的人家有關的,如唐家溪、王家溪、周家溪、胡家溪等;寄託了理想與情感的,善溪、思賢溪……

一條條溪水,你還沒到達,就會因它的名字而想象出詩情畫意。走到近前,它們或清亮,或氤氲,或温婉,或激越,更是讓人流連忘返。

一條條溪水讓安化通江達海

1835年冬,道光在聽了陶澍對資江接納了諸多溪流的描述後,有了質疑:“如此説來資水乃是大江,你既住在江濱,為何又稱‘山鄉僻壤’呢?”

陶澍解釋,主要是因為交通閉塞,很少達官貴人路過。以達官貴人是否經常路過為考量標準,安化確屬山鄉僻壤,但如果從經濟上考量,安化卻未必。尤其從交通上考量,陶澍所處的水運為主的那個時代,眾多溪水的存在,讓羣山環繞、看起來閉塞的安化,實際上與周邊有着密切的連接。一條條溪水便是一條條通道,而最大的那條通道,則通江達海。

羣山奠定了安化的基礎格局,但靈動的大小溪水讓安化的格局有了更遠、更縱深、也更廣闊的外延。

安化置縣較晚,北宋熙寧五年(1072)才開梅山置縣,第二年敕名安化。“安化”即“歸安德化”,希望生活在“梅山蠻地”上的土著能夠聽朝廷命、服從管轄。

歷史上,中央政權對“梅山蠻地”的征伐由來已久。史載東漢初馬援徵“五溪”(指湘、鄂、黔、川等省邊界的雄溪、口溪、酉溪、沅溪、辰溪),沿資江至馬轡市登岸、屯兵奎溪坪。宋推官吳居厚在《梅山十絕句》中有“可憐馬援窮兵力,銅柱空標在五溪”之句。奎溪坪即在安化的奎溪鎮。

看似安化土著對朝廷的“歸順”,是多年征伐與反抗的結果,實際上,這是大勢所歸,在政治、軍事發揮效力之前,經濟上的頻繁交易已經將安化的羣山萬壑和中國各地聯繫了起來。

一個鐵證是,早在唐末,安徽巢縣任縣令的楊曄,寫了本《膳夫經手錄》,書中提到了“渠江薄片茶”,渠江流經今日安化、新化和漵浦三縣交界之地,最終在安化縣的渠江鎮附近匯入資江。稍晚時候,五代的毛文錫在《茶譜》中再次提到了渠江和渠江的茶,“潭邵之間有渠江,中有茶,而多毒蛇猛獸。鄉人每年採擷不過十六七斤。其色如鐵,而芳香異常,烹之無滓也”。

茶是安化最早見諸經傳的物產,事實上,茶之外,安化的竹子、桐油、棕片、木材、中藥材等也早早順着一條條溪水出了山、出了安化,過洞庭,入長江,或經漢口北上襄陽乃至中國西北地區,或經漢口順長江出海。民國30年(1941)省建設廳《查勘資水報告》稱:“資水流域物產之饒,利源之富,可謂他水之冠。”這裏的資水流域,自然包括資水斜着穿過的安化。

“排古佬”的身影已走遠

資江上的船工,後人講起他們時,一概稱為“排古佬”。實際上,“排古佬”應該寫成“排鼓佬”,昔日放排要打鼓。打鼓是鼓氣,資江多險灘,水上討生活的船工是和命運、和自然抗爭,像打仗一樣,需要用鼓點來振奮士氣。最初,排鼓佬指的是排上負責擊鼓的那個,他是排上的靈魂人物、總指揮,排上撐篙的船工只能稱排客或篙手。“舍下血肉餵魚肚,折落骨頭再撐船。”是無數排古佬的冒險換來了資江兩岸乃至梅山深處人們的安居樂業。行走今日資江沿岸各商鎮,繁華勝過往昔,排古佬的身影雖已走遠,但他們的傳説仍在。

資江兩岸,安化和桃江都盛產竹。桃江的竹多加工成竹製品再外銷,而安化的竹,則多以原竹外銷。山民在山上砍了竹子,順山勢把竹子溜至山麓小溪邊,再單根流送至較大一點的溪,這叫“趕羊”。“趕羊”到大溪邊的竹木,在其底部打眼,再數根至十來根為一組。橫穿木棒加篾纜紮成把子或排筏,趁春水放送至河邊設的收購點,名曰“放把子”。設在資江河邊的收購點將“放把子”放下來的紮成吃水淺、駕駛方便的連排,連排到益陽再做成叫“車排”的大排,車排再下運至漢口。

竹子這樣的運輸方法,全國略同,安化的一個發明是在此基礎上創造出了“火排子”:用直徑約20釐米的楠竹,將其表面的青皮削去,尾梢用火烤黃後彎成弧形,集10根左右加工後的楠竹,編紮成長方形梯形排塊,上下兩層,中間用方木架支撐,下層浮水,上層載物、坐人。

整塊火排子吃水深度2—3寸,載運量1000斤左右,因能就地取材,製作簡便,操作靈活,又能載物坐人,備受資江及其支流溪水兩岸的茶商、茶農喜歡。安化東南部的洞市,還有老人記得,水運還未完全被陸路運輸替代的民國年間,僅洞市就有火排子300餘張。

隨着後來船舶航業的發展和我國木船打造技術傳入安化,下益陽入洞庭遠距離的運輸多改用毛板船和木帆船。民國25年(1936年),安化縣政府建設科曾對縣內船舶進行編查、登記、丈量、發證。據當時統計,縣內資水水系具有帆船806艘(載重106萬擔)。

毛板船其實比火排子先進不了多少,這種船系用鐵釘將近似原木的木板釘成扁平肚大的一次性船舶,縫隙用石灰、麻絲、桐油混合物填充。安化資江段的毛板船,如果是上游新化等地來的,多是運煤的,煤未裝滿,則在安化裝上黑茶;如果是安化本地的,船上的貨物多是茶或炭,“上半年是茶,下半年是木炭”。

毛板船船上一般至少有船工10餘人,在農曆二月漲桃花水到五月漲龍船水時開船,順資水而下,沿洞庭湖入長江,抵達漢口,賣掉船上的煤、茶葉和其它貨物,拆散毛板船,把船板當木板賣掉,人員輕裝返回。

資江,隱秘的文明通道

△茶香花海。供圖/安化縣委宣傳部

外來文化逆資江而上深入梅山深處

漫長的水運時代,資江安化段沿線的東坪、黃沙坪、唐家觀、江南、小淹等地因是貨物集散地而形成了大小不一的商鎮,在日新月異的今天仍遺留着不少舊時的痕跡和傳説。

江南鎮愛養蘭花、年近七旬的王躍雲熱衷於從時間的長河中打撈本土歷史,“安化黑茶像城牆,益陽大米用船裝”,這是王躍雲小時候曾聽到的一句“老話”。王躍雲記憶中的這句“老話”還有另一個版本,“益陽米,湘潭糖,江南的茶包像城牆”。這兩個版本的“老話”,説的都是安化的糧食不能自給,一艘艘船把壘起來像城牆一樣的黑茶運走,回來的時候一船船裝滿的,是益陽的大米、湘潭的糖。

雖然現在江南鎮僅存良公碼頭、五福宮碼頭、江南大碼頭,但王躍雲根據自己和更年長老人的記憶,統計出還有萬壽宮碼頭、陳家碼頭、朱家碼頭、庵堂碼頭等另外十一家碼頭。江南鎮在1950年代初還有十四家碼頭,其中五福宮碼頭一直用到上世紀80年代末。“五福宮碼頭和漢口的安化碼頭一模一樣。”王躍雲説。

唐家觀、東坪、黃沙坪、小淹等港埠也是如此。逆資江而上、登陸各個碼頭的,除了各地的物產,還有各地的文化,它們有意無意地和安化土生土長的梅山文化碰撞和交融,讓羣山包圍的這塊區域不但不保守,還有着令人刮目的開放與多元兼容性。

瀟湘晨報記者劉建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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