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中國傳統文化詩歌,很多人首先聯想到的朝代便是唐朝。在百花齊放,爭奇鬥豔的唐代文學裏,詩歌文化發展到了空前的繁榮,單從記錄在冊的詩人數量來説,就是其他朝代無法比擬的。
唐詩發展到了中唐時期,文風開始偏寫實、通俗,“元白”詩派逐漸嶄露頭角,其中代表人物便是元稹和白居易。
自幼熟讀唐詩三百首的我們,白居易的作品自然是耳熟能詳,可是元稹的詩歌相比就沒那麼口口相傳。但是有這麼一句卻常常為人吟詠:“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如果被問及背後的含義,大多數人很快便能回答道,這是一首緬懷亡妻,詩人元稹表達了對於那份真摯愛情的不捨與執着。元稹借滄海之水和巫山之雲作比,直言,除了他的亡妻再也沒有能讓他心動的女子,字裏行間流露出的忠貞不渝的愛情讓人不忍落淚。
每每讀到這句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古人難能可貴的愛情,我們不禁心中多了一份對於元稹的傾佩之情。然而,當我們真正走近了解元稹、以及這句詩隱含的含義後,才懂得了很多老師對這十四字不做深究的原因。
公元809年,元稹的妻子韋叢,年僅27歲便早早離世,元稹為其亡妻寫下包括“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的《離思五首》。
相傳,當眾人還深深沉浸在元稹手下絕美的詩句時,同年他卻在江嶺府納了妾。此時若讀到詩的後半篇,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不禁平添了幾分荒唐。
回首詩人元稹的一生,正值風華正茂的他可謂是集萬千才華於一身,是個作詩彈琴的好手。那年,元稹流落舅舅家,17歲的表妹崔鶯鶯對他一見傾心。也許是元稹幾番花言巧語,也許是表妹懵懂又正值懷春,很快兩人便同居在了西廂房,私定終身。
可是崔鶯鶯根本留不住元稹,因為他慢慢發現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赴京趕考的他便草草結束了這段關係。
用無情無義一詞形容元稹可能也不為過,他在崔鶯鶯心中深深地劃下一刀,後來又寫下《鶯鶯傳》來為自己辯護。入京求官的元稹心中只想攀上高枝,得以平步青雲。
很快他憑藉出色的才華與相貌便贏得了尚書的賞識。縱使家世貧窮,尚書依舊將其女韋叢許配給了他,韋叢為人頗為賢惠,與元稹吃了七年的糠咽菜,自己的陪嫁首飾被丈夫“揮霍”掉也毫無怨言。
七年光景走來,韋叢卻懷孕五次,讓後人不禁猜測:27歲早早離世的她或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生育中落下了病根。
韋叢去世後,元稹便留下了這千古傳頌的《離思》,拋去元稹一生數不盡的風流韻事不説,此詩的文學造詣也是頗高。毫不誇張地説,若此詩在流傳至今的悼亡詩裏稱排名第二,也沒有其他任何詩能登頂第一之位。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是最能體現元稹的“淫靡”詩風的詩句。這句話常常被理解為:經歷過無比深廣的滄海的人,別處的水再難以吸引他;除了雲蒸霞蔚的巫山之雲,別處的雲都黯然失色。然而很多人讀來感覺,詩中“巫山”一詞彷彿另有所指。
“巫山雲雨”出自《高唐賦序》:“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台之下。”
相傳,當時的楚襄王和宋玉在雲夢之台一起遊覽,宋玉提到一個傳説:“以前先王經常遊覽此地,身子乏了便躺在地上睡着了。他在夢中邂逅了一位窈窕淑女,她稱是巫山之女。注意到席地的楚襄王的她,願意獻上自己的枕頭席子供楚王享用。
楚王很快便知曉了弦外有音,便寵幸了一番那位巫山美女。歡好過後,巫山之女告訴他,再想找自己的話,就來巫山,早晨是‘朝雲’,晚上是‘行雨’。故事慢慢傳開後,人們常用“巫山雲雨”來形容男歡女愛。自此,這個十分富有意境的成語便流傳了下來。
儘管,這句詩並未正式納入語文教科書必修部分,但作為悼亡詩的出色之作的它是老師教學繞不開的。“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然而很多老師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解惑”,常常把本詩解釋到對亡妻悽美的悼念為止。
中唐詩風的兩位代表人物中,白居易性格平和又考慮到受眾的感受,所以保證通俗的同時又得到廣為推廣;元稹的詩風雖有平易近人的特點,但他個性強烈,求巧炫技也是家常便飯。
唐朝文學家李肇就對其批評道:“元和以後,詩章……學淺切於白居易,學淫靡於元稹。”直到宋代,大詩人蘇軾也以“元輕白俗”對二人進行評價和比較。
這裏的“淫靡”也並非貶義之詞,李肇評價元稹詩歌“淫靡”,絕對不是我們理解的元稹詩歌語帶“情色”。而是就絕大部分其創作的詩歌來説,詩的風格獨樹一幟:放縱少約束,抒寫易盡。
其字裏行間過於酣暢,缺少必要的節制。至於蘇軾的評語,如果後人理解不偏,大體上評價元稹也是比較恰當的。而在求新求變的中唐詩歌創作時期,元稹作為新樂府運動重要參與者,也是功不可沒的。
如果把這個問題交給家長,相信只有極少數家長同意老師來“深究”這個成語以及元稹背後的故事。家長不同意,學生想知道,夾在中間十分為難的老師常常最後選擇了不作“深究”。如果有學生提問,只好讓其“百度”來自行解惑。
可是當我們細細想來,學生知曉了“巫山雲雨”一定會產生不良思想嗎?這種成年人對於孩子所謂的“庇護”實則沒有道理,相反,壓制孩子的興趣極其可能會適得其反,才會真正影響孩子的認知。
我們應當相信孩子天真無邪的本質,就像孩子讀來美好的詩句便得以培養高尚的情操。縱使老師對其進行了講解,也並不會“如家長所願”影響孩子的價值觀,只是完成了教育過程中應該有的普及知識。
將本詩刪出課本也是沒有必要的,正如我們在評價元稹對於新樂府運動參與的時候,不會因元稹的為人而否定其歷史貢獻;而我們欣賞元稹悽美的詩句時,也不會因為背後曲折的故事而否定元稹的才華。
如今的教育現狀,常常讓我想起盧梭的著名論點:教育就是生長。教育應使孩子的天性和與生俱來的能力得到健康生長,而不是強迫兒童和青年接受外來的東西。
老師的任務不是灌輸知識,灌輸規範,不是把部分成年人通過“守舊”篩選出來的知識與道德遞給孩子。而是把學生髮問的知識進行解惑,這樣,滿足其好奇心的同時也發展了獨立思考的能力。一味的給孩子的認知打造“壁壘”,才真正有可能會影響孩子的價值取向。
老師理性的將歷史還原給學生是必要的,當然歷史的真實性也尤為重要。很多學者表示後人對於元稹一生的評述是否句句屬實仍保留意見,畢竟元稹升遷之路並非走正常程序,在那時也很難通過正常渠道來完成自己的志向。
而凡是通過這一渠道升遷者,既難免有惡意者對升遷者投機仕宦的揣測,更難免政治對手對升遷者投機仕宦的攻擊。自然而然的,感興趣的學生會不斷深究,不知不覺中便參與了對於歷史真相的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