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應該算是王維最具“佛性”的兩句詩了。短短10字,便道出了人生的至高境界。
然而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北宋有位詞人曾在詞中化用這兩句詩,“水窮行到處,雲起坐看時”語序不同,所營造的意境也迥然不同。
臨江仙·信州作
宋代:晁補之
謫宦江城無屋買,殘僧野寺相依。松間藥臼竹間衣,水窮行到處,雲起坐看時。
一個幽禽緣底事,苦來醉耳邊啼?月斜西院愈聲悲,青山無限好?猶道不如歸。
晁補之這個人也許我們很陌生,但他有一個鼎鼎大名的師父——蘇軾。
他和秦觀、黃庭堅、張耒被後世稱為“蘇門四學士”。
蘇軾的門生何其多,而他能在眾人中脱穎而出,足見其才能。
他生性聰穎,剛懂事便會讀書。
在他17歲的時候,父親被派到杭州任上,而他也隨同前往。
錢塘山水的秀麗風光給了他無限的靈感,於是便有了《七述》一書。
他帶着這本書前去拜訪時任杭州通判的蘇軾,本來蘇軾也曾想為杭州的山水寫文賦詩,但讀了晁補之的書後,卻感慨道“我可以擱筆了。”
因為蘇軾的盛讚,晁補之因此聲名大噪,而後他也成了蘇軾最得意的弟子之一。
公元1079年,晁補之高中進士,開啓了仕途生涯。
與他的老師蘇軾一樣,他也曾被貶謫。
公元1095年,他因修神宗實錄失實之罪被貶為亳州(安徽)通判。
過了兩年,又被貶為信州(江西)鹽酒税。
這首詩《臨江仙》便是寫於信州任上,道盡了謫居異鄉的苦悶以及對家鄉的深切思念。
他剛到信州的時候有多慘呢?就像如今無數的北漂族,連房子都買不起。
他好歹也是個官,可是卻買不起房,可見俸祿之微薄。
為了不露宿街頭,他只能到廟裏和幾個和尚為伴。
本是京官,雖不像王公貴族錦衣玉食,但好歹也是吃穿住不愁,如今淪落到這樣的境地,心中的愁苦之情可想而知。
但他並沒有因此意志消沉,反而經常在松蔭竹翳的掩映下搗藥。
他還時常到水源窮盡處,席地而坐,看着天上的雲起雲湧。
因為思念親友,他常常喝得酩酊大醉,以此解心中的愁苦。
每當他喝醉後,就會有幽棲的鳥兒在他這個醉漢的耳邊苦苦地啼叫着。
月英西沉,在這蒼涼的夜色中,鳥兒的啼叫顯得更為悲慼,就像他如今的心情。
雖然信州青山綠水,無限美好,但是他的心中卻還是想着萬里之外的家鄉。
詞作到此結束,詞人謫居異鄉的寂寥落寞形象便躍然紙上。
詞在上半闕開頭便點明瞭作者的艱難處境。
“水窮行到處,雲起坐看時”和王維“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的淡然完全不同。
當時的王維是“半官半隱”,在終南山置辦別業,“晚家南山陲”,寄情山水,超然物外。
王維之所以會如此淡然,是因為他經過“安史之亂”的偽官經歷後,已然看淡功名利祿,他是真的放開了。
而此時的晁補並不是如此,他因黨爭被貶謫,心中憤懣不平,雖然也有厭惡官場之意,但卻不是像王維那樣全然放開。
所以他這裏的“雲起坐看時”,讓人很容易聯想到官場上的翻雲覆雨。
而且還有很重要的一點,王維有錢,所以他可以很瀟灑。
而晁補之此時是連房子也買不起,只能住在破廟裏,這裏的“水窮行到處”,強調的是一種山窮水盡的境地,和他此時的情景很像。
所以這兩句雖然每個字和王維的那兩句並沒有差別,但是語序的調換,便突出了詞人此時心中的一種落寞之情。
這樣的落寞沖淡了“山水、白雲”所營造的那份淡然之境,成了迥然不同的另一意境。
如果説上半闕還有一絲苦中作樂的豁達,那麼下半闕卻是淋漓盡致地展現了詩人心中的悲慼之情。
“幽禽”的啼叫、月色的西斜,都營造了一種悽清的氛圍。
而最後兩句“青山無限好?猶道不如歸”更是將詩人“欲歸之意”寫到了極致。
這兩句和李商隱的“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有異曲同工之妙。
他這裏的“歸”應該有兩層含義:一是迴歸故鄉,二是迴歸田園。
官場的束縛、異鄉的漂泊,讓他的心中充滿了愁苦。
也許只有像陶淵明那樣迴歸田園,才會有真正的自由吧。
這首詞的“水窮行到處,雲起坐看時”應該算是王維的“水窮行到處,雲起坐看時”被改編最妙的一次,明明是相同的十字,卻營造了迥然不同的意境,這便是詩詞的魅力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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