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一刻:對意義的追尋最無意義

  依照通常,讀一部小説時所表現的情緒,無非是可樂處傻笑一次,可悲時感傷一回……但讀《巴塞爾姆的60個故事》,完全顛覆了這種閲讀體驗。唐納德?巴塞爾姆的這些小説,多半時候是讓我讀一段發一回呆,嘆一口氣,搖一搖頭……發呆是因不懂而思索,嘆氣是因思索而不懂,搖頭是因不懂而絕望。我認識書中幾乎每一個文字,但有時卻像個睜眼的瞎子。在巴塞爾姆的文字迷宮裏,愚鈍的頭腦要被碰得腫起包來,但這迷宮中傳言的寶藏又充滿誘惑,讓我禁不住還要摸索一番。


 

  被劃歸為後現代主義作家的唐納德?巴塞爾姆是傳統的劣徒。他顛覆了古典寫作的範式,在他的寫作中充滿“影響的焦慮”。古典寫作中所追求的意義、線索、邏輯、完整,在他的小説文本中受到輕視。他的小説寫作,就像一個頑皮少年玩着滑板車在耍酷。他駕馭着文字,在你的頭腦中玩思維的漂移遊戲,你很難把握住小説敍事中忽左忽右的軌跡。他將古典寫作中玩夠的線性敍事結構扭成麻花,驢唇對上馬嘴,張冠偏要李戴。他的小説就像畢加索那些嘴歪眼斜、變形扭曲的畫作。閲讀巴塞爾姆的小説與欣賞畢加索的繪畫,可以獲得某種通感。

  巴塞爾姆沉浸在寫作的狂歡之中,像一個醉漢在雪白的牆壁上肆意塗鴉,又像一個文字的巫師對着發愣的人們胡言亂語。他甚至突破單純的文字表現形式,在《歐也妮?葛朗台》中,他直接用繪圖表現歐也妮?葛朗台的手、拿球的歐也妮?葛朗台,還在文字中粗暴呈現“夏爾在印度羣島的照片”。在他的小説中充滿破碎的片段,有的則是標點皆無的奇怪文本,如《愛麗絲》。巴塞爾姆又像個間歇性精神病患者,在糾結於那些胡言亂語時,你會突然發現也有自己讀得懂的作品,比如《溺水獲救的羅伯特?肯尼迪》,這讓人有一種巴塞爾姆從精神病中短暫恢復常態的錯覺。

  對於習慣閲讀傳統小説的讀者,面對巴塞爾姆那些一反常規的作品,往往感到難以卒讀。法國著名的批評家羅蘭?巴特曾將文學作品分為可讀性文本與可寫性文本,巴塞爾姆的小説當然不屬於前者。在羅蘭?巴特看來,面對易於理解的可讀性文本,讀者只是被動的消費者,讀者“無法將自身的功能施展出來……他所有的只是要麼接受、要麼拒絕文本這一可憐的自由罷了。”而可寫性文本,雖然一時難以卒讀,但可以“使讀者成為文本的生產者,不再做它的消費者”,它可以充分調動讀者的主觀能動性,來欣賞這些讓人頭暈目眩的作品。

  巴塞爾姆的小説,可算作羅蘭?巴特所説的可寫性文本,也屬羅蘭?巴特在《文之悦》中提到的極樂的文本。在羅蘭?巴特看來,“極樂的文本是一種使人陷於迷失的文本,是令人不適的文本(甚至達到某種令人厭煩的程度),動搖了讀者的歷史的、文化的、心理的假設,擾亂了他的趣味、價值觀、記憶的連貫性,並將他與語言的關係帶入危機。”巴塞爾姆的小説正具有所謂“極樂的文本”的特徵。直觀地説,如果你在閲讀巴塞爾姆時有這種極樂體驗,應該就像愛吃臭豆腐的人吃到臭豆腐的感覺。

  閲讀《巴塞爾姆的60個故事》,也像一次110米的跨欄賽跑,雖然距離不遠,但卻要跨越重重障礙。這些障礙除了邏輯混亂、意義模糊之外,還有很多。比如你貧乏的知識,窄淺的閲讀量,在面對學識淵博的巴塞爾姆時無異於以蠡測海。翻開第一篇《邊緣》,你可能就要垂頭喪氣、大吐舌頭,因為你可能沒讀過此篇中提到的斯韋沃的《當一個人變老》,約翰?霍克斯的《食人者》《蟲腳》,弗朗索瓦?維永的《假如我是國王》……還有些文本的意義可能通過小説原文才能夠更好的理解,但是翻譯成中文之後,還要隔着一座高聳的巴別塔。

  不過你完全不必因為不能理解巴塞爾姆小説的意義而焦躁,對意義的追尋其實最無意義。存在主義早就認識到荒誕才是世界的本質,意義無關人的存在。當你讀到《一場金雨》中由八隻貓組成的“貓鋼琴”,以扯貓尾巴為彈奏技法的“貓鋼琴師”時,你會覺得巴塞爾姆這個文學的頑主還是挺有趣兒的,而這些有趣兒的地方在這部小説集子裏也比比皆是。那些能讓你覺得有趣兒的,就是這座文學迷宮裏的寶貝。對你來説,就是有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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