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議數字鴻溝:網絡社會的邊緣羣體

在新冠肺炎疫情影響下,“三姐弟共用一部手機上網課”“父親蹲牆角陪女兒到村支部蹭網上課”“自制‘硬核’口罩引發圍觀點讚的農村老大爺”“記錄馳援火神山醫院經歷的快手卡車司機”“代表300萬同行在國務院新聞發佈會發言的快遞小哥”等新聞常見於網絡。

在這些新聞中,我們可以看見:直播、短視頻等新媒介正在鼓勵更多的羣體發聲與被關注;但另一方面,疫情下網絡社會的快速發展,也凸顯了不同羣體間上網能力、網絡素養方面的差距問題。

數字鴻溝的發展態勢:分化與彌合

北京大學互聯網研究院院長彭波在他的最新研究《我國消弭數字鴻溝的新機遇與新路徑探析》中表示,中國互聯網從上半場的信息科技時代走向下半場的數字科技時代,硬件連接已經普及,互聯網物理接入類型的一級數字鴻溝基本解決,但互聯網技能和使用類型的二級數字鴻溝繼續擴大。

換言之,數字鴻溝問題已從過去的接入機會差異轉化為使用差異,這也會導致數字鴻溝的進一步拉長。具體體現在以下兩方面:

首先,網絡接入的“城鄉溝”正在逐漸淡化。4月28日,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發佈第45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0年3月,我國網民規模為9.04億,互聯網普及率達64.5%,龐大的網民構成了中國蓬勃發展的消費市場。其中,農村地區互聯網普及率為46.2%,較2018年底提升了7.8個百分點,城鄉之間的互聯網普及率縮小5.9個百分點。在《2019年網絡扶貧工作要點》的要求下,網絡覆蓋工程深化拓展,網絡扶貧與數字鄉村建設持續推進,數字鴻溝不斷縮小。隨着我國“村村通”和“電信普遍服務試點”兩大工程的深入實施,廣大農民羣眾逐步跟上互聯網時代的步伐,同步享受信息社會的便利。

其次,移動網絡的“使用溝”呈現高度分化。截至2020年3月,我國手機網民規模達8.97億,較2018年底增長7992萬,佔比99.3%。從平台屬性來看,秒拍因為微博的基因而選擇了明星和網紅平台策略,美拍因基於美圖秀秀,聚集了最多的美女用户,這兩個平台高度的壁壘自動屏蔽了大量的普通用户;從用户畫像看,以微博、知乎和豆瓣等為代表的移動應用,一二線和高學歷用户佔主要比例;與此同時,抖音和快手在三四線城市滲透率較高,快手的三四線城市滲透率為61%,快手近七成用户為專科及以下學歷,35.3%的用户收入在3000元以下;從輿論角度看,具有較強媒體屬性和公共屬性的社交媒體為網民提供了對公共議題的討論空間,一部分精英羣體和大眾羣體影響了輿論的走向和對事件的普遍看法。而對於邊緣羣體而言,較低的媒介素養不足以讓他們在社交平台積極發表觀點,充分參與討論。儘管他們數量龐大,但在互聯網輿論空間裏卻是沉默的。互聯網讓世界扁平,也無形分割了人羣,而算法智能推送則進一步加劇了這種割裂。

總結來看,隨着國內網絡尤其是移動互聯網的普及,第一道數字鴻溝“接入溝”整體上正趨於彌合,但在局部尤其是城鄉入網層面的差異仍舊顯著;同時,網絡使用差異所帶來的第二道數字鴻溝“使用溝”整體呈擴大趨勢,但在特定應用領域則部分呈現彌合態勢,這和當前中國互聯網產業的“下沉式”發展是有密切聯繫的。

邊緣羣體的自我表達:邊緣與中心

儘管由於平台和用户的侷限性,互聯網應用導致的數字鴻溝正在進一步拉大。但關於互聯網和社交媒體的許多研究發現,直播、短視頻等易操作的表達形式極大地帶動了廣大網民,尤其是原本因文化和技術門檻而被排除在媒介話語表達空間之外的小眾、邊緣的網民羣體,獲得了創造、生產和分享自身文化的機會。

首先,“下沉式”的互聯網市場方興未艾。騰訊研究院發佈的《2019數字中國指數報告》顯示,產業互聯網發展下沉趨勢明顯。其中,數字五線城市增幅達216.57%,大幅領先數字一二線城市。近年來,快手、拼多多、趣頭條被稱為互聯網下沉市場的三巨頭。可以直觀看到,以這三者為代表的“下沉式”互聯網應用滿足了被主流媒體和主流創業者所忽略的人羣的需求,在當下互聯網巨頭壟斷達到前所未有高度的時代,儘早突破這層壟斷邊界,成為一塊為普通人提供記錄和分享生活的陣地,而這部分人恰恰是更廣泛的中國網民。比如,疫情防控期間,有網民貼出了一組58部落用户在其平台上發佈的真實生活碎片,由此整理出“失業筆記”,引發熱議,讓大家看到普羅大眾的真實心聲、平凡生活的另一面。

其次,“草根文化”現象迅速興起。截至2020年3月,我國網絡視頻(含短視頻)用户規模達8.5億,佔網民整體的94.1%。其中短視頻用户規模為7.73億。以UGC(用户生產內容)模式為主的快手、美拍、抖音等應用的興起,為邊緣的網民羣體提供了記錄分享、娛樂消遣的互聯網內容社區,也為底層羣眾提供了互聯網世界發聲的渠道,讓更多人看到社會人生百態,實現不同階層價值觀的連接碰撞。以卡車司機為例,僅用户名和簡介匹配出來的用户就達15萬之多。

2019年快手舉行的“車輪滾動,夢想點燃”達人秀,平台累計參賽作者數量超9.3萬,累計參與作品量超13萬,累計點贊總量超625.6萬,累計播放總量3.2億。卡車司機這一曾經的“城市隱形人”,藉助移動互聯網平台獲得了更多被看見的機會,贏得了從被忽視到被尊重的轉變際遇。

再者,“銀髮互聯網經濟”也在蓬勃發展。數據表明,我國9.04億的網民中,老年網民佔6.7%,每六個60歲以上老人中就有一位是網民,被官方表述為“持續向中高年齡滲透”。無論是在通訊軟件還是在網絡購物平台上,老年用户羣體都越來越成為不容小覷的增長力量。年齡似乎又不再是阻擋生活的桎梏。《南華早報》旗下專門聚焦中國互聯網技術的Abacus News(直譯算盤新聞)曾有報道《忘掉千禧一代吧:中國最潮的網紅是老一輩》——文章認為,以快手為代表的中國短視頻APP憑藉簡單易用的設計,極大降低了用户的使用門檻。在這些平台上,數字科技不再是鴻溝,而是代際間的橋樑。

正如前文CNNIC《報告》中提到的,“互聯網應用與羣眾生活結合日趨緊密,微信、短視頻、直播等應用降低了互聯網使用門檻,不斷豐富羣眾的文化娛樂生活”。越來越多的邊緣羣體通過“原生態”的自我表達,將模糊的羣體面目以個性化的方式呈現,從而體現這一羣體的真實狀態。他們作為傳統的數字弱勢羣體,在科技發展迭代迅速的浪潮下,也與更多人一道登上了時代的高速列車。

互聯網空間的話語表達:異化與共識

大量切合民眾生活經驗、日常關係、情感觀念和娛樂需求的內容形態及價值內容的出現,促進了普羅大眾網絡文化的發展。然而,草根化的傳播賦權帶來社會羣落的分化重聚、文化思潮的多元碰撞,也帶來不少社會發展的隱憂。

比如,從網民角度而言,當羣體長期生活並滿足於以大眾性、真實性為特徵的草根文化中,具備結構性、深度的知識與專業化信息內容的傳播便會受到限制。再如,從內容角度而言,草根內容自身的發展也常帶有同質化嚴重、專業性缺乏等特點。此外,在個性化信息推薦的機制下,網民主動尋求信息的意識與動力存在萎縮的潛在性,對信息的把握能力也因此可能逐步退化。

因此,社會邊緣、小眾羣體的網絡表達、網絡困境,應受到更多的關注。比如,互聯網平台應該秉持社會責任感,引導平台文化生態積極向上發展,嚴格進行內容的把關審核,過濾低俗色情信息,防止不良信息的傳播蔓延,營造和諧向上的平台生態;另一方面,網民的媒介素養問題應得到國家與社會的進一步重視,包括媒介本身的使用素養,熟練掌握相關技術,並且合理合法有節制地使用網絡;媒介內容選擇素養,在海量信息中挑選、鑑別有用信息的能力;媒介內容生產素養,負責任地進行信息發佈和再傳播等。

因信息化而形成的新的數字鴻溝問題,需要用信息化填平。未來的技術革新和制度變更,要展平被摺疊的互聯網,連接起散落在互聯網海洋裏的“孤島”,讓人羣之間增加互聯和溝通;要充分考慮邊緣羣體,加強他們的身份認知與社會認同,在追求速度之外保留一份温度。在科技日新月異的時代,要努力讓所有人跟上時代步伐、共享科技紅利,這也是全社會義不容辭的責任。

(作者:人民網新媒體智庫研究員 張力、見習助理研究員 廖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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