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文 | 腦極體
我們知道,美劇《西部世界》主要講了一個“作為人工智能的接待員如何從被人類奴役的狀態中覺醒,並最終反抗人類”的故事。
這一主題其實是有些老套的。不過隨着劇情展開,這些覺醒後的接待員闖入了人類世界。而從AI的視角來審視人類,我們驚訝發現絕大多數人在被人工智能系統所掌控,成為幕後大數據公司的產品而已。
劇中有一個關於“人類意識”的隱喻,那就是複製出一個人類意識的代碼只需要一萬多行,可以説人類大多數行為和決策都是可以被算法預測的;但同時,這些代碼一旦輸入到仿真人體後,就會很快崩潰,可以想見人工智能的處理能力仍然無法執行人類充滿矛盾的行為邏輯。
看來人類真是一個足夠複雜的矛盾體呀。
隨着智能時代的到來,越來越多的數字智能技術在我們的生活中得到應用,相應的我們人類的意圖、喜好、和行為也正在全面的數據化。其結果就是我們的行為越來越容易被AI預測,同時能夠幫助我們人類更好決策的AI算法也日漸成熟。從我們的消費偏好、興趣習慣、再到社交擇偶、職業規劃,再到投資決策、政治觀念等……
兩者相互作用的結果就是個體人的全面AI算法化和AI對個人決策的全面接管化。面對這種正在潛移默化的趨勢,我們不禁要問:我們究竟是否要將自己徹底AI化?
通向“美麗新世界”,人類AI化的“快樂終點”?人工智能對於我們人類而言,其實是充滿了巨大的誘惑。
從哲學角度來説,我們人類文明的進化史,就是一場從完全的不確定性的世界當中尋求確定性的過程。
在遙遠的舊石器時代,位於今天法國西南部的拉斯考克斯洞穴的狩獵者在牆壁下畫下一羣的牛羊,彷彿可以奪取和禁錮這些獵物的力量,以期待在捕獵當中可以一舉收穫它們。
直到現在,我們依然在用同樣一套思維方式處理我們和世界的關係,只不過隨着我們對現實世界規律的掌握以及技術工具的嫺熟運用,我們對世界的掌控力是遠古人類的數百萬倍。與此同時,我們也越來越依賴這些知識和工具,來維持如今安逸、舒適的現代化生活。
從整體上,現代社會大分工下的人類羣體能夠戰勝地球任何一種生物,然而一個赤手空拳的現代人在野外可能連基本的生存能力都沒有。
這正是莊子所謂的“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而“機巧之事”帶來的“機變之心”的趨勢在即將到來的人工智能時代將更加顯著。
首先,在信息數據大爆炸和社會化大分工越來越加劇的條件下,個體人受限於學習能力、知識經驗的限制以及必然存在的信息繭房效應,將會越來越難以應對複雜、快節奏和大信息量的各類生活決策。
其次,隨着AI算法,特別是深度學習的深度神經網絡複雜程度日益提高,一方面AI的預測準確度在大幅提高,一方面AI的可解釋性也在變差。但由於AI算法所表現出的高效和準確,我們在越來越多的領域開始日益依賴AI的參與。
現在,我們正在將出行的路線規劃的決策權交給AI,將新聞資訊、個人興趣的偏好交給AI,將外文翻譯、斷章斷句的能力交給AI;再接下來,我們要把日常的時間安排、工作進度、運動健康交給AI;更進一步,職業選擇、交由擇偶也會由AI進行預測和推薦;未來,事關我們個人的投資理財、公共事務參與、價值觀選擇等也可能交由AI來決策……
AI技術正在越來越多地參與到社會治理和個人的行為決策當中,似乎讓我們迎來一個更加高效、公平的“美麗新世界”。
可以預見,在這個被AI技術高度掌控的“美麗新世界”當中,每個人都可能享受最大程度的舒適和便利的生活,快樂會被第一時間滿足,就像我們在每個美好故事最後看到的“Happy Ending”一樣。
不過,正如現代人和遠古人的“隱喻”來看,個體人的AI化是一件完全有益無害的事情嗎?
活在“監視塔”:AI化的代價我們如何來看待“人的全面AI化”的過程呢?
從學過的《政治經濟學》當中可以看到,人的異化主要發生在勞動的異化中,我們把確證人的主體性價值的勞動以“時間出租”的方式讓渡給資本家,創造出滔天的社會財富,但自己卻只得到可以維持生存和勞動力循環的所得,最終這些財富轉化為一種牢不可破的社會制度去維持這一異化關係,最終愈演愈烈。
現在,這一種歷史觀敍事依然閃耀着智慧的光芒,而且還更新了一種全新的面目出現在我們面前,那就是以數據和算法的方式來重新定義人這一主體。
科技巨頭們似乎以免費的、以用户為中心的方式為我們提供服務,但同時我們卻要將自己的所有偏好、興趣點、社交關係乃至身體(絕不會造假的表情、脈搏、心跳)等多維度數據讓度給這些企業的大數據平台。這樣,我們的數字分身的所有權基本上已經讓度出去,從而無時無刻不成為這些企業的AI系統的研究對象和利用對象,從而成為他們獲取商業利潤的不竭源泉。
人的全面AI化,會造成這樣兩層顯著的後果。
一種是人的主體性的再次喪失。經由啓蒙運動所開啓的現代性社會,最主要的貢獻就是對於人的主體性的高揚,也就是像德國哲學家康德所謂的“個體人能夠勇敢滴運用自己的理性來決定個人的事務”的能力。近幾百年來,我們一直在為獲得人的主體性的而努力,現在又隨着AI技術手段的空前進步,面臨再次喪失的風險。
在一個是更為隱秘但更嚴格的社會監管體系的出現。正如福柯在對現代性的批評當中,認為現代性只是更為高級有效的權力體系和控制形式。在他的《訓規與懲戒》一書中,借用了邊沁的“全景敞視監獄”的意象來闡釋現代權力的運行形式,即一種儘可能全方位的社會監督。
原本這一構想實現起來並不容易,必須通過一遍遍的統計、登記、報到等方式確認,現在通過高效地數字化平台,不僅可以輕而易舉知道每個個體的過往數據,同時也能預測未來的動向。與個人ID緊密連接的數字分身將會被鑲嵌在AI系統營造的“信息繭房”當中,成為AI“監視塔”面前毫無遮攔的被監控者。
主體化的喪失會帶來呆板和無趣的“單向度的人”,正如“困在算法裏的外賣騎手”變成只為時間和效率負責的運輸工具一樣,大多數人會捲入到AI系統的“馴化”和“監管”當中。
這是我們為了享受AI帶給我們的無盡好處的必要代價。但我們是否有辦法能讓這一代價變小一些嗎?
找到“平衡點”:為“冗餘”人性保留棲息地我們相信,絕大多數人都對未來的人工智能世界保持着一份積極樂觀的期待,正如我們對當前科技進步所帶來的經濟社會的繁榮發展的信念一樣。
從進步主義的線性發展觀來看,這一信念是毫無問題的。但往往由於我們只能身處社會歷史的一個狹窄片段當中,使得我們難以觀察全貌。
如果溯源成就如今現代社會的思想基石的理性主義,其最大特點就是從笛卡爾開啓的主客二分的視角,即我們既把自己當作一個主體看待,也把自己當作一個客體看待,其好處是我們在將世界客體化的過程中建立起蔚為壯觀的現代科技體系,其壞處就在於,當我們在客體化人類自身的過程中,越來越將自己視為一個物,也就是一個需要時刻被還原、被改造的對象。
可以説,從哲學到自然科學,再到心理學,神經科學,再到如今的人工智能,正是人的客體化逐漸加深的過程。
本着從易到難的研究思路,人的生物性的、生理性的特徵優先成為感知AI的研究對象,隨即人的普遍的社會性心理、理性觀念的部分被納入AI分析的範疇,而現在人的更為細膩的情感、創意才華,乃至偏執、癲狂等非理性特徵則仍然基本束手無策,或只是在按照生理學特徵去研究。以至於人的神性特徵或者我們稱之為“自由意志”的那個層面,正在變成像神話一樣要“祛除”的東西。
但是,正如我們已經洞察到要想長久地在這顆藍色星球生存,就必須儘可能保持生態多樣性一樣,我們想要長久地延續人類社會,就必須儘可能保存着人類的複雜性和豐富特徵。
因此,我們需要為那些尚未被納入AI系統或者無法被納入AI系統的人類特性,保留足夠的“多樣性空間”。儘管個體人的眾多決策會存在缺陷,會出現大量的錯誤和浪費,但這很可能意味着人類的新可能性。
同樣,對於AI系統的擁有者,我們始終要提出嚴苛的要求,確保AI算法的可解釋性和數據的合規性,避免系統性的AI偏見或者對人類致命的威脅的預判,比如對於某些少數族裔的信貸申請進行慣例式的歧視,從而使整個族羣陷入無力改善當前處境的惡性循環當中;或者是對於某國試圖進行軍事報復的過高預判,而建議進行提前的軍事打擊等。
無論如何,人類AI化的進程將一直持續下去,未來我們努力的重點在AI帶來的便利、舒適享受和保持自身人性的複雜深度之間尋找一個平衡點。
那麼,尋找這一平衡點並沒有現成的答案。不過我們可以從兩種進化論學説中得到一點啓示。
達爾文的進化論講“自然選擇,適者生存”,這個需要在非常長的自然演化的尺度中體現出來,比如智人和尼安德特人的變化。而拉馬克的進化論講“用進廢退”,則描述了一種“腦子越用越靈光”的樸素智慧,用在人類這種可塑性很強的物種上面解釋性就非常強。
在AI試圖掌控我們絕大多數決策之際,我們仍然要記得自己的這一能力,不斷“進化”。不管怎樣,我們應該在與AI的共生中,從AI的算法裏一次次突圍,探索更為多樣的存在模式。
正如《三體》所説: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獸性,失去一切。
這是一場註定艱難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