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中國青年報】;
28歲的南部戰區陸軍某基地指導員伍陽升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成為“網紅”。
去年的一堂思想政治教育課上,他面對鏡頭開始了人生第一次直播。鏡頭的另一端,分散在不同營區、不同點位上的年輕官兵手捧手機,進入直播間。
以前在禮堂正襟危坐的集中授課變成在手機上聽課,這讓許多戰士眼前一亮。屏幕上飄過一行行彈幕,有針對課上內容的討論和提問,也有“666”“奧利給”等叫好聲,還有不少人給伍陽升刷了“飛機”“坦克”“獎章”等虛擬禮物。
對於被稱為“互聯網原住民”的90後、00後官兵來説,這樣的場景並不陌生。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們使用的不是某一款互聯網直播應用,而是專門研發、運行在教育手機上的App——“軍旗飄飄”。
“部隊的政治教育已經這麼潮了嗎?”一名戰士在評論裏感嘆。
“潮”的背後是該基地對網絡時代如何開展思想政治教育的思考。政治工作過不了網絡關就過不了時代關,這個“軟硬兼施”打造的直播課堂就是他們“過網絡關”的最新探索。
一
為每名官兵配發一部教育手機,這是基地2019年的一則“爆炸性新聞”。
領到手機時,00後士兵倪智平覺得非常意外。入伍前,他聽説部隊對手機的管理非常嚴格,一度擔心自己能否適應沒有網絡的生活,而基地配發新手機的舉措讓他吃下了一顆定心丸。
經過一番把玩,倪智平發現這部定製的智能手機可以打電話、發短信,也可以使用蜂窩網絡,與普通手機唯一不同的是,這部手機連接的不是移動互聯網,而是與互聯網邏輯隔離的APN專線,“相當於給我們畫了一個小圈。”
更吸引他的是手機上一款名為“軍旗飄飄”的App,設有通告、課堂、戰友圈、活動、個人空間五大板塊29個欄目,既可以在線上政治教育課,也可以瀏覽新聞和通知、發佈自己的生活動態,就像許多互聯網明星App的綜合體。
其中,線上教育是“軍旗飄飄”App的核心功能。士官付登科記得,自己第一次進入直播間時瞪大了雙眼,聽課過程中沒有開小差、打瞌睡,並且還發了評論、刷了禮物。
“場面極度舒適。”他這樣描述自己的使用體驗,“線上直播打破了那種坐在室內你講我聽、你説我記、枯燥犯困的傳統模式。”
這也是該基地探索思想政治教育新模式的初衷。基地政治工作部主任劉強認為,集中上大課的傳統教育模式既有優點也有缺點,但在年輕官兵羣體中,這種方式的缺點表現得越來越明顯。
“以前我們最怕搞教育,很多時候上課枯燥乏味,形式大於內容,基本上是在練坐姿。”從野戰部隊調到基地的幹部鄒永坦言,他寧願跑一個5公里武裝越野,也不願意坐在教室裏聽課。
這成為部隊思想政治教育領域的一大“痛點”。“時代在發展,現在的孩子從小使用智能手機長大,手機已經成了他們生活的一部分,而我們的教育手段沒有跟上這種變化。”劉強分析説,“我們現在面臨的是新的羣體,使用的卻還是老的‘戰法’。”
隨着時代的發展,部隊對手機的態度經歷了從明文禁止到合理使用、從只允許使用功能機到允許使用國產智能手機的過程。劉強覺得,部隊的思想政治教育方式也應該適應這種變化。
因此,當南部戰區陸軍將探索網絡時代思想政治教育新模式的任務賦予該基地時,他們經過多次調研和思考,最終決定“步子邁得大一些”,以教育手機和“軍旗飄飄”App的組合為載體,切入年輕人的思想世界。
二
基地辦公樓一側的信息樓裏,32歲的技術負責人鄭傑靈正帶領運維組的成員忙碌着。這裏是“軍旗飄飄”App的數據中心,辦公室裏的燈經常亮到深夜。
鄭傑靈畢業於國防科技大學,擁有業界頂級的網絡工程師認證,在戰友們眼中是一個“外表高冷、內心火熱”的技術“大牛”。但去年剛接到試點任務時,之前從沒有相關經驗的他“突然有些蒙”。
“第一個難點是理念的創新,要想清楚怎麼把政治教育和信息網絡的優勢結合起來,真正讓大家感興趣。”鄭傑靈回憶,圍繞着官兵需要什麼樣的App,試點小組的成員們常常吵得不可開交,卻始終理不出頭緒。
最終,大家決定去找基層連隊官兵座談。“在互聯網領域,這叫用户需求調研。”鄭傑靈説。
調研的效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聽説要研發專用App,戰士們熱情高漲,“開一次會蒐集的建議幾頁紙都寫不完。”“直播要有彈幕,增強互動性”“要能刷禮物”“評論最好匿名”“直播要能回看”……一條條需求像雪片一樣紛至沓來,讓試點小組感受到了戰士們想要改變傳統教育模式的急迫願望。
2019年5月底,“軍旗飄飄”App1.0版正式上線。在鄭傑靈眼中,由於時間緊張,App上線時界面有些簡陋,功能也不夠完善,還經常出現一些bug,但官兵的反響卻出奇地好。
由於任務需要,基地橫跨3省6市,包含許多小遠散點位。以往上大課時,偏遠點位上的官兵要坐車趕到連部或營部,汽車在蜿蜒的山路上繞來繞去,“坐得人頭昏腦脹。”
“軍旗飄飄”App的出現讓這個問題迎刃而解。戰士們只需要在規定時間打開App、進入直播間就能在現地聽課,即使出任務錯過上課時間也能點擊回看,大大方便了政治教育工作的展開。
通過手機直播上教育課也更加符合年輕官兵的接受方式。指導員伍陽升驚喜地發現,戰士們上課的積極性明顯高了,評論區討論熱烈,彈幕像盪漾的波紋,“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大家的興奮。”
平日裏,伍陽升喜歡在連隊搞辯論賽,他發現90後和00後官兵思維活躍,非常樂意表達自己的看法,但在政治教育課堂這種公共場合卻很少發言,“邁不過心理這道坎兒。”
對於這個現象,劉強也有相同的感受。“在大庭廣眾下舉手發言和在手機上發一條彈幕,這是兩個概念。”他笑着説,兩者帶來的心理壓力不同,發言的內容也不盡相同,“面對面的時候你聽到的可能是經過加工後的真實想法。”
而彈幕裏則是另一番景象:輕鬆、活躍、多元,充滿了青春的張力。戰士們圍繞着主播拋出的問題各抒己見、點評PPT的質量、誇獎主播的顏值,其中不乏很多積極而又有深度的發言。
“有些話以前你想讓他們掏出來他們都不會敞開説,現在變了,只要不面對面,他們比誰都能説。”伍陽升曾見過幾個平時比較內向的戰士在評論區侃侃而談,雖然不是面對面,但虛擬的網絡反而讓他對自己的兵有了更多的瞭解。
這正是劉強希望看到的畫面。為了讓大家暢所欲言,試點小組一開始就定下了開放、包容的基調,“只要不發表違背法律法規、條令條例的內容,大家的建議、吐槽、抱怨我們都能接受。”
一次,基地邀請外單位人員在線講課,一名戰士覺得授課質量不盡如人意,直接在彈幕裏發表了看法,搞得對方非常尷尬。基地領導得知這件事後,儘管再三強調要注意禮節、尊重對方的勞動成果,但並沒有批評這個發言的戰士。
“如果這次批評了,下次就不會有人發聲了。”劉強説。
三
漸漸地,基地官兵開始習慣使用教育手機上思想政治教育課。“以前上教育是聽哨音、看課表,現在每到週三教育日我們都會不由自主地打開教育手機。”26歲的勤務保障連指導員付司宇説。
疫情期間,通過手機直播成了基地進行政治教育的常態,教育手機和“軍旗飄飄”App的價值日益凸顯出來。信息化的手段打破了地域限制,疫情暴發初期,在湖北老家休假的士官王雪山通過直播課程第一時間瞭解了疫情期間的注意事項和防護措施,焦躁不安的情緒頓時平復下來。
戰士和曉帕的愛人是一名教師,看到基地的網上直播課時“非常震驚”。“我一直以為部隊的教育還是老一套,沒想到這麼先進!”她瞪大雙眼告訴丈夫。
教育手機成了基地政治教育不可或缺的手段,但劉強和試點小組戰友們的“野心”遠不止於此。“我們要讓 ‘軍旗飄飄’成為官兵一日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小夥伴,從為解決教育問題而生,逐步轉變成官兵的小幫手。”基地政治工作部副主任金明傑説。
像所有的互聯網應用一樣,“軍旗飄飄”App從誕生之日起就開始了快速迭代。每次更新前,試點小組都會去連隊聽取官兵建議,將收集到的需求加入新版本中。根據劉強提供的數據,上線一年多來“軍旗飄飄”已經進行了40多次改版。
“我們是第一次吃螃蟹,剛開始可能不會那麼精緻,但通過不停迭代會變得越來越貼近官兵需求。”他説。
為了增加用户黏性,“軍旗飄飄”設置了一套積分規則,登錄、答題打卡、瀏覽新聞和通知、發表評論都可以獲得相應的積分。運維小組每個月公佈積分榜單,對入圍的官兵進行一定的物質獎勵,此外,積分還可以兑換成紅旗幣,用來換購打賞主播的禮物。
很快,基地上下掀起了一波賺取積分的熱潮,互相打聽積分甚至成了戰士們之間打招呼的方式。
有的戰士向試點小組建議,能不能開發一個答題比拼小遊戲,方便大家PK。鄭傑靈深受啓發,“頭腦王者”很快便上線了。從此,上政治教育課前的空餘時間來一把“頭腦王者”成了年輕官兵的新習慣。
除了幹部授課,直播間裏也出現了戰士的身影。一次,勤務保障連的兩名義務兵登台演講,戰友們刷了一波“飛機護衞隊”表示支持,兩人還獲得了26萬紅旗幣打賞,“成就感爆棚。”
從此,除了上政治教育課,直播間還成了戰士們展示才藝的舞台。訓練之餘,基地官兵開始直播健身、彈吉他、寫書法、炸土豆,平台的人氣不斷上升。
戰士們還可以在App上發佈自己的生活動態,在這個表達自我的空間裏,有人秀出一枚用彈殼精心製作的戒指,也有人曬出了自己運動時的照片。
“軍旗飄飄”還是一個基層官兵反映問題的通道。自App上線以來,基地司令員黃海清一直保持着瀏覽官兵動態的習慣。一次,一名戰士發佈了一條點位上自來水渾濁發黃的帖子,並曬出了現場照片。黃海清看到後馬上留言:“請相關部門立即着手解決。”這條簡短有力的留言迅速解決了那名戰士的吃水難題,基地官兵看到後紛紛在留言下點贊。
此外,“軍旗飄飄”還根據官兵建議相繼上線了論壇、影視、拼車、跳蚤市場等功能,戰士們還可以通過信息驗證查看個人的被裝發放情況、工資待遇等信息,主打線上政治教育的App逐漸貼上了鮮明的服務標籤。漸漸地,戰士們發現自己的生活已經離不開這款App了。
四
“軍旗飄飄”App不僅改變了戰士們接受思想政治教育的方式,也改變了政工幹部的授課方式。
“原來45分鐘的講課模式不行了。”基地某部教導員張永紅説,“沒有人願意在線上花45分鐘聽人講大道理。”
直播授課的方式讓教員們不得不考慮如何抓住遠在屏幕另一端的官兵的注意力。張永紅的經驗是,每5-8分鐘就要講一個相對完整的故事,而且最好“金句頻出”。在之前一堂談讀書的直播課上,他在講課過程中插入了一個從書中學到的小魔術,屏幕上的彈幕瞬間多了起來。
張永紅的另一個感受是,講課時一定要有真感情,不能照本宣科,“只有全身心投入才能感染官兵。”
面對鏡頭,政工幹部們還需要注意肢體動作、面部表情,一點點培養起“鏡頭感”。在經歷第一次直播的緊張後,伍陽升很快適應了這種新的授課方式,甚至有一種享受的感覺。“在這鏡頭之中,你不再是拘謹慎言的年輕教員,而是理想中錦心繡口、豪宕不拘的自己。”他在一篇文章中寫道,“誰還沒有個網紅夢呢?”
此外,伍陽升覺得教員還需要不斷更新自己的語言,要更加具有“網感”,更貼近年輕人的表達方式。“戰士們玩梗的能力比我們強多了。”他笑着説。
付司宇告訴記者,由於直播是面向基地全體官兵,因此每一名幹部只需要備好自己的那堂課,避免了重複勞動,從而更加容易出精品。為了調動政工幹部的積極性,每個週三教育日的下午基地都會安排兩名教員同時直播,官兵可以自由選擇聽哪一堂課,實時顯示的觀看人數就是對教員的最好鞭策。
“教育手機平台讓官兵有了選擇權,也讓我們明白,要把教育當成一種服務,不斷提升授課質量。”付司宇説。
對政工幹部來説,教育手機和“軍旗飄飄”App的組合帶來了許多“意外之喜”。最近,一份包含150本圖書的2020年推薦書單成了App上的爆款文章,許多官兵在“挑燈論薦”板塊裏分享自己讀過的好書,以往讓政工幹部們煞費苦心的讀書交流活動就這樣在App裏自發搞成了。
論壇的熱點話題板塊也讓許多政工幹部眼前一亮。在一篇名為《漲多少工資你才能為國而戰》的熱帖下,官兵紛紛留言討論:“工資誠可貴,生命價更高,若為護國故,二者全可拋。”“保衞國家需要條件嗎?需要國家給錢嗎?沒國哪有家,這一塊要拿捏得死死的。”
“這是多麼生動的活教材啊!”一名政工幹部感慨。
當然,大家也都能意識到,一個App並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現在的官兵更喜歡網絡式的文化學習方式,我們所做的就是利用所有可能利用的時間成體系地輸出知識,希望他們建立系統的價值體系。”該基地政委胡迅説,教育手機和“軍旗飄飄”App更符合年輕人的胃口,然而這種思想政治教育方式並不能替代傳統方式,今後他們還是會堅持線上線下兩條腿走路的策略。
但無論如何,這項移動互聯時代的創新已經成功調動起了年輕官兵對思想政治教育的興趣和積極性。對於未來的路,胡迅充滿了自信。“我們還會繼續探索。”他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