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星深度｜乒乓球如黑暗中一束光，讓汶川地震倖存者收穫金牌與生活希望

9月4日，王睿已經從東京載譽歸來，她目前正在北京接受隔離，之後將馬不停蹄地代表四川參加在陝西舉行的全國第十一屆殘疾人運動會。在酒店隔離的王睿、她的母親周樂芬、教練周再行日前分別接受了紅星新聞記者的採訪，他們通過不同的視角講述了王睿從汶川地震的倖存者到登上殘奧會最高領獎台的故事，“乒乓球改變了我的人生，給了我第二次生命！”王睿説，而她的母親周樂芬則表示：“我一直告訴王睿，要始終懷有一顆感恩的心，不要忘記所有幫助過她的人！”

王睿 圖據《人民日報》

汶川地震時王睿同班同學遇難24人，

她在倖存者中傷勢最重

2008年5月12日，對於正在備戰中考的德陽市什邡湔氐初級中學校15歲初三學生王睿來説，本來應該是平靜而普通的一天。品學兼優、活潑開朗的她期待着能夠考進心儀的高中，她的未來有無限的可能。

當天14時28分，在地動山搖中，成千上萬家庭的鐘擺止於此刻。而王睿所在學校的三層樓房也在地震中垮塌，正在教室裏上學的學生們被埋在了一片廢墟中。

“我們家離學校只有幾分鐘的距離，地震發生後我和王睿爸爸趕緊往學校跑，但根本找不到孩子在哪裏。”周樂芬説，直到地震發生後十個小時左右，王睿才被救了出來。由於她所在的班級位於第三層最靠裏的教室，所以傷亡最為慘重，“全班40個學生，有24人遇難……”周樂芬告訴紅星新聞記者。

在同班16名倖存同學中，王睿的傷勢是最重的，由於右腿被預製板壓了十個小時，醫生告訴她的父母，恐怕要截肢了。周樂芬説：“我當時就被嚇了哭，王睿也一直跟我説‘媽媽，我不鋸腿’。我們就向醫生祈求，希望能儘量保住娃娃的腿。但保了三天，還是不行，醫生説如果不截肢的話，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在這種情況下，王睿一家只能接受現實。在截肢後，考慮到安裝義肢的費用很高，周樂芬還告訴王睿，等她到18歲時，家裏再帶她去安裝義肢，“那時候我們還不知道國家和政府有這麼好的政策。沒想到王睿截肢後不久，就在專項基金的幫助下前往廣州和成都進行康復，並且在廣州安裝了義肢。”

墜入人生低谷的王睿格外自卑，

乒乓球成了黑暗中的一束微光

雖然很快安上了義肢，並重新站了起來，但15歲的王睿經歷了這一劫難，整個人的性情也是變化巨大，“整天關在家裏面不出門，話也少了，親戚朋友來看望她，她也不怎麼説話，而且人變得很煩躁。”周樂芬説。而王睿在和紅星新聞記者回憶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時則説：“突然截肢了，自己心裏面肯定是接受不了的。一出門，就有人用異樣的眼光看着你，心裏確實很難受，所以乾脆就不出去了。”

而到了上高中的時候，對王睿來説又是一道坎，“在新的學校，像我這樣狀況的也沒有其他人。雖然很多同學都對我很照顧，但也有不瞭解情況的同學會來詢問或打聽，自己就會覺得格外自卑。”適應不了新環境的王睿最終選擇了退學，這讓父母感到很焦慮，周樂芬説：“我當時就問她，你想要選擇怎樣的道路？”

墜入了人生低谷中的王睿，突然想起了一個詞——乒乓球。“在我住院和康復期間，就經常有很多愛心人士來看望，其中陝西殘疾人乒乓球的教練給我講述過很多關於自強不息的殘疾人蔘與到體育運動中的故事。”這給迷茫中的王睿打開了一扇窗，讓她瞭解到殘疾人也一樣可以從事體育運動。“其實我在上學的時候，體育並不好，有時候還不願意去上體育課，體育成績在班上也是倒數幾名，當時根本沒想到自己還有成為運動員的一天。”

在成都進行康復治療期間，四川著名的乒乓球教練周再行也來慰問和看望了王睿，周再行告訴紅星新聞記者：“我當時在醫院的康復病牀上看到王睿的時候，她那種無助的眼神、對生活無望的情緒讓我十分心疼。我就告訴她，小姑娘，我是專業的乒乓球教練，我可以通過乒乓球訓練幫助你，讓健全的那條腿更有力量，讓今後的生活更方便。”雖然當時王睿並沒有答應下來，但留下了周再行的電話。在後來選擇退學時，王睿也萌生了“為什麼不去試一試乒乓球”的想法。

王睿和教練周再行在東京殘奧會現場

一開始，父母對於王睿的決定頗為猶豫，周樂芬告訴紅星新聞記者：“雖然我們不太瞭解乒乓球，但也知道從事體育運動必須能吃苦才行，不知道她能不能堅持下來。”但在王睿的堅持下，他們把女兒送到周再行在成都的乒乓球俱樂部。在經過一段時間訓練後，王睿吃苦耐勞的精神讓周再行十分欣賞，當時他也兼任成都市殘疾人乒乓球隊教練，因此向成都市殘聯反映和推薦，希望把王睿召入隊中。成都市殘聯對此也給予了大力支持，在和德陽市、什邡市等方面協調後，王睿作為運動員交流、註冊到了成都，周再行説：“最開始接受訓練時，王睿就一直在成都，她代表的也是成都，省市兩級殘聯也都認可她的所有成績都是作為成都運動員取得。”

在黑暗中，乒乓球這一束微光也點燃了王睿對於生活的希望。

從零基礎開始，

大運動量訓練經常讓王睿的義肢灌滿血水與汗水

2009年，王睿正式在成都市殘聯的綜合服務中心大樓內開始了乒乓球訓練。由於完全是從零基礎開始練起，起步太晚的王睿深知自己要比別人練得更多、更苦才能進步。王睿每天除了完成殘聯安排的文化學習外，上下午都會進行訓練，每天訓練不少於八個小時。

由於運動量太大，王睿的殘肢前端經常會被義肢磨破。周再行介紹説，每次訓練一段時間后王睿的義肢裏面全是血水、汗水，“她就單腿跳着去把水倒掉，然後放在門口等自然風乾，同時休息半個小時，之後又穿上義肢重新開始練習。到了晚上就上點酒精、上點藥水。”磨破殘肢，然後結痂，然後再磨破……高強度的訓練，往往會讓沒有專業基礎的殘疾人運動員無法堅持下去，最後選擇放棄的也不在少數。

16歲的王睿並不是沒有打過退堂鼓，她在受不了的時候，也會打電話給家人訴苦，説想回家。但這時候，樸實的家人卻顯得十分堅定，他們告誡王睿，自己做出了選擇就一定要堅持下去，做事最忌諱半途而廢。

在家人的勸説和鼓勵下，站在人生分叉路口的王睿，最終勇敢地選擇了正確的道路和方向。

體育催人奮進的力量讓王睿走出陰影，

現在不穿義肢也能上街了

王睿告訴紅星新聞記者，自己真正對乒乓球產生熱愛是開始出去比賽以及拿到成績以後，“有了成績，在自信心上面有了很大的改變，不再像以前那麼自卑了。而且在打比賽的過程中也給我帶來了很多不一樣的體驗。最開始，我容易在局面不利的情況下放棄，因為本身也不是專業出身，沒有專業運動員那種意志力，落後的時候就覺得很丟臉，會產生自暴自棄的想法。教練也因此批評我説，作為一名運動員必須要有拼勁，不到最後一刻不能認輸和放棄。後來慢慢開始贏球了，在這個過程中體會到了拼搏、意志力的重要性，也慢慢覺得乒乓球很有意思。”

王睿説，在出國打比賽的時候，當奪得冠軍後升起國旗、奏起國歌那一刻，油然而生的民族自豪感是很特別的感受。通過自己的努力和拼搏，讓五星紅旗在賽場上高高飄揚，頭腦裏閃現出過往的種種艱辛與磨難，那一刻，王睿會覺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王睿的生活照

而她的母親周樂芬也明顯感覺到，女兒在打乒乓球之後，整個人的精神狀態完全不一樣了，體育運動那種催人奮進的力量讓王睿又重新變得愛説愛笑了，而且她也能夠坦然面對自己經歷過的那場劫難，“以前她不裝上義肢、不遮得嚴嚴實實的是不會出門的，現在不裝義肢也可以在外面待一天，這就是能夠正確看待自己，從心理陰影中徹底走出來的表現。”周樂芬説。

王睿母親收藏的獎牌

2010年，王睿在四川省殘疾人運動會上第一次收穫獎牌，當時拿到了單打銀牌和團體金牌。從這兩塊獎牌開始，周樂芬就有了收藏女兒所有獎牌的習慣，現在大大小小的獎牌已經裝滿了一個行李箱，“真的很感謝乒乓球讓王睿獲得了重生，我們作為家長，發自內心地感謝國家、政府、感謝各級殘聯，沒有大家的關懷和支持，我真的不能想象女兒現在是什麼樣情況。我經常跟王睿説，你一定要有一顆感恩的心，時時刻刻不要忘記所有幫助過你的人！”

東京奪金后王睿還有目標，

將來退役後想要成為烘焙師自食其力

在東京殘奧會上一圓“奧運冠軍夢”後，王睿下一個目標是希望在巴黎殘奧會上取得單打項目上的突破，她對紅星新聞記者表示：“2016年第一次參加里約殘奧會時，大賽經驗比較欠缺，在單打比賽中顯得比較緊張和迷茫，所以小組賽稀裏糊塗就被淘汰了。東京殘奧會上雖然拿到了團體金牌，但單打項目還是不盡如人意，沒有進入四強，獲得了第五名。所以希望接下來通過更加努力的訓練，在下一屆殘奧會上能在單打項目中取得突破。”

而周再行對弟子也是信心十足，他表示，以王睿現在的實力，再經過幾年的訓練後，完全有希望在巴黎殘奧會上衝擊單打和團體的雙金。

在北京隔離21天后，王睿將返回成都進行短暫休整，然後前往陝西參加全國第十一屆殘疾人運動會，她的目標是在為四川保住單打金牌的基礎上，能在雙打、團體這兩個項目中也取得好成績。

接下來回成都，由於時間短暫，王睿現在還無法確定自己能否回家看望父母。不過家人都希望她能安心訓練和備戰，因為家中一切都好，不用太過牽掛。在接受紅星新聞記者採訪時，周樂芬還透露，王睿的業餘愛好很多，特別是廚藝了得，“周教練曾經到我家裏來吃過飯，當時就對王睿的廚藝讚不絕口。”王睿也表示，自己業餘時間確實喜歡琢磨烹飪，但最近大半年都在集訓和出國比賽，很少能有下廚的機會，“去殘奧會之前，我們一直在河北正定集訓，所以現在除了想念家人外，就是想吃川菜！”

由於還有在殘奧會上拿單打金牌的目標，28歲的王睿目前暫時還沒有退役的想法，不過她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如果將來有一天告別了乒乓球，自己想去學習烘焙，希望能在這條路上有所發展，“我以前喜歡服裝設計，但現在才去學的話，年齡確實大了一點，感覺不太現實。但學烘焙什麼年齡都可以，也許我將來退役後，會成為一名烘焙師，能夠自食其力地生活。”

紅星新聞記者 姜山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編輯 歐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