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節前一天，上海南港碼頭來了一艘認真的船。船上，是超過3500噸的新西蘭新一季佳沛奇異果。
整個中國市場都在期待它的到來。畢竟，此前市面上賣的，多是由意大利“代工”的佳沛金果。真正新西蘭產的佳沛奇異果，斷貨已經好一陣了。
不過，儘管上一季表現突出，新一季奇異果仍多少有些緊張。因為就在2個月前，智利車釐子在中國市場經歷重創。
與智利車釐子相似，中國同樣是新西蘭奇異果出口的最大單一市場。它們都曾一路開掛、身段高企。
而這一季，堅強來華的新西蘭奇異果，會否遭遇和智利車釐子相同的命運？以它們為代表的洋水果，在中國還香嗎？
【一】
奇異果就是獼猴桃。
新一季首批新西蘭獼猴桃抵港消息一出，便有人嗤之以鼻——
“吃這些果子的人只怕根本不知道獼猴桃是啥味道！我們湖北隨便一個山溝裏的野生獼猴桃，那才是最美味的原味獼猴桃！”
話雖有些誇張，但論新西蘭奇異果的老祖宗，還真是中國。
新西蘭本無奇異果。1904年，一名新西蘭女教師從中國湖北宜昌帶回一把獼猴桃種子，獼猴桃由此在新西蘭紮根。
一個世紀後，奇異果已成新西蘭代表性水果，而專門經新西蘭立法通過用於奇異果出口的“佳沛”品牌也蜚聲國際。
佳沛自己在中國進行營銷時，也毫不掩飾其中國血緣。
上世紀末，新西蘭奇異果獲輸華准入。當時，日本才是其主力出口國家。中國對進口水果的“肚量”尚未顯露。
隨着中國消費者收入增長、消費升級，新西蘭奇異果在華越來越吃香。尤其繼綠果之後，新西蘭又推出甜份更足、營養更多的金果時，中國市場反響積極，每顆大顆粒金果的零售價一度賣到10元以上。
佳沛金果每顆曾賣到10元以上。
2018年，新西蘭奇異果在華銷量首超日本。此後，中國作為其出口最大單一市場的地位保持至今，佔佳沛全球出口的30%以上。
【二】
新西蘭獼猴桃在中國市場的表現力，只是諸多進口水果在華一路高光的縮影。近20年，上海進口水果批發市場的幾度轉移，見證着國人對於洋水果的熱愛。
2000年，上海“抓鬥大王”包起帆和“蔬果大王”康祖建兩位全國勞模，一同謀劃出了華東地區首個進口水果批發市場，即上海龍吳進口果蔬市場。
但龍吳市場運行僅十年即飽和，尤其春節前，市場外待進入集卡綿延百米。
熬到2013年8月，全新的輝展果蔬市場開業，龍吳市場95%的經營户隨遷新市場。新市場無論辦公、交易、冷庫面積均數倍於龍吳市場。好比“皮帶”鬆了，敞開胃口的輝展，在開市第二年就做到龍吳市場歷史峯值的兩倍。
上海輝展市場。
再發展至今，整個華東地區，同時存在兩個專業的進口水果批發市場，分別是上海的輝展市場和嘉興的海廣興市場。兩大市場加起來，每年集散超過100萬噸的進口水果，華東地區的消費力可見一斑。
嘉興海廣興市場。
正是在上海及華東進口水果市場的風雲變幻中，新西蘭奇異果在華重金投入，也高速成長。
佳沛每年要花數千萬新西蘭元，用於創新研發，並努力確保果品的穩定性、均一性、抗病性和耐儲藏性。
這樣的重投入，在12年前甚至力挽狂瀾，救下新西蘭奇異果產業的命。
2009年左右，新西蘭奇異果金果品種Hort 16A突發潰瘍病，大面積果園遭毀滅性打擊。好在新西蘭留有備手，通過另一種Gold3品種，使金果化險為夷，金果產業得以繼續發展壯大。
奇異果樹潰瘍病。
度過危機，佳沛奇異果在中國市場力爭覆蓋更長時段，供應期從每年4月持續到翌年3月。但其實，新西蘭地產奇異果在年底已無法產出，此時，佳沛請來意大利為其“代工”，但必須符合佳沛公司的品質標準。
不甘心代工的意大利獼猴桃也來華營銷。
【三】
進取的不止新西蘭獼猴桃，還有智利車釐子。
我國與拉美國家簽署的首個自貿協定，就是中國-智利自貿協定。
智利車釐子過去的主力出口市場是歐洲和北美成熟市場，銷售已到“天花板”。中國則大不同，市場剛剛起步，容量大得如“無底洞”，開價又遠高於歐美。
於是智利果農喜大普奔，不惜砍掉其他果樹，把櫻桃樹的種植面積增加了近10倍。現在，智利出口櫻桃中的90%發往中國。
在中國市場賺到的錢，又被投資到了擴大種植和設備升級上。智利的車釐子包裝廠裝配有頂級設備。這些設備，可根據車釐子顏色深淺、規格乃至糖份高低，實現全自動分選和包裝。可以説，全球最先進的車釐子加工廠，就在智利。
每年11月初，智利櫻桃剛開始成熟，裝不滿集裝箱。8年前，東航創造性地開闢櫻桃包機業務，從智利首都聖地亞哥出發，在美國安克雷奇做技術經停並加油，直抵上海，以滿足櫻桃“頭市貨”剛需。
這樣的包機運水果，全球唯獨中國有。
而為更迅速抵港，兼顧運輸成本，智利車釐子行業與船公司談判，開啓櫻桃快航，一路跳港加速，首站就是香港或上海，船期從33天縮至23天。
一批又一批櫻桃，在每年12月大批量海運到港，形成“水果春運”，隨後在春節前夕掀起高潮，量價齊升。智利商人甚至比中國人更關心農曆新年，因為車釐子幾乎成了中國人返鄉、春節送禮時的水果標配了。同期，儘管還有新西蘭和塔斯馬尼亞櫻桃，品質雖好，但產量只是智利零頭的零頭，且全部依賴空運，再加上當地人工昂貴，只能滿足極少數的高端需求。可見，量大質優的智利櫻桃，其優勢是碾壓級的。
新西蘭奇異果同樣算準時間，3月初成熟，採摘後採用包船，十幾天後即到上海。同期，距離中國國產夏秋水果的大面積上市還有至少3個月。在這個“空窗期”，新西蘭奇異果幾乎沒有對手。
（四）
還有墨西哥牛油果、馬來西亞貓山王榴蓮……每一種洋水果初入中國時，都如明星般絢爛。
然而一路開掛的果生終有減速時，畢竟全世界的水果都在湧入中國，消費者難免有審美疲勞時。
比如在進口車釐子、獼猴桃走紅前，泰國龍眼、美國新奇士橙也紅過一陣，後來才被其他進口水果壓過風頭，現在國產水果也來搶風頭。比如國際漿果巨頭Driscoll’s在雲南種植的大藍莓，近年成為市場新寵，價格還高於進口。
據業內觀察，新西蘭奇異果近年在中國的遇到的煩惱之一，在於中國地產獼猴桃中的綠果品質與佳沛已不相上下。關鍵是下一步，中國若再種出金果，新西蘭奇異果將感受到巨大挑戰。
比起奇異果，智利車釐子也不省心。
2020-2021產季年，智利車釐子共有33萬噸輸華。不巧，當無錫梁溪區疾控中心發佈通報稱發現一份進口車釐子內表面核酸檢測陽性後，市場成了驚弓之鳥，價格很快“粉碎性骨折”，零售甚至跌入每斤9.9元的“地板價”。“王子”淪為“貧兒”。
但即便沒有陽性事件，“王子”地位也飄搖。2020年12月，首批海運到港時，價格就較上一季同期下跌約30%。
中國加入世貿組織以來，全世界水果的主要交易品種絕大部分已獲輸華准入。其中，菲律賓香蕉、越南火龍果、泰國龍眼等熱帶水果佔了中國進口水果市場的半壁江山。其餘是温帶“西貨”，包括新西蘭奇異果、智利櫻桃、墨西哥牛油果、秘魯藍莓、西班牙橙子、以色列的柚子等，南北半球交替，時間相互錯開，全年目不暇接。
水果批發市場內堆滿的各國水果，是對“全球化”“地球村”的最佳詮釋。但空前豐富的選擇，把中國消費者的眼光也養刁了。
來自進口水果批發市場、零售、電商等業內人士的一致分析判斷，進口水果在中國正在平民化、消費普及化，不再是高不可攀的形象，消費者也更為理性。
中國食品土畜進出口商會水果分會副秘書長黃仙華説，進口水果需要在中國進行“選我選我”的持續營銷，從而維持或增加選票。而中國消費者的胃就是選票。
“但胃的空間有限，被精品蘋果佔了，留給櫻桃、奇異果的機會就自然少了。進口水果雖身處中國市場，面對的卻是來自全世界的競爭，包括越來越強的國產水果。”
【五】
為了這張選票，進口水果拼了。
新西蘭奇異果此前在中國只有綠果和金果。生怕中國消費者喜新厭舊，今年，當新一季奇異果到港時，佳沛大中華區總經理蔣時傑便迫不及待宣佈，經十餘年研究試驗，新西蘭奇異果首次在中國市場限量推出紅奇異果（Red19）新品，限量發售2萬標準零售箱。
其他水果也處心積慮。美國紅提要打敗新疆、雲南產的紅提，就得想方設法用“無籽”來引流。
幾乎是新西蘭最高品質的Envy蘋果，攜其果肉暴露在外不會氧化發黑的亮點來華，也要為自己取一個討巧的中文名“愛妃”。
對於中國市場，它們何止是堅強，而是堅決，義無反顧。
而另一個水果行業的風向標，也在悄然變化，進口水果信息發佈和貨物流通的樞紐，正在由華南向華東尤其是上海轉移。
進口水果界的年度盛會，是亞洲國際果蔬展覽會，每年9月在中國香港舉辦。在這個亞洲最大也是全球國際化程度最高的果蔬專業展上，近三分之一的展商和過半的參觀者來自中國內地。
目前，上海的國際旅行便利性不輸香港，關鍵是中國內地市場體量持續增長，那又何必捨近求遠？
一個業內普遍支持的大計劃也由此浮出水面。據悉，今年，中國食品土畜進出口商會決定在上海舉辦第一屆上海國際水果展，時間為8月12日至14日。此舉，直接將中國進口水果貿易的主場移到上海。
可以想見動人的畫面是，那些洋水果，被中國巨大市場所激勵，頂着關税、帶着運費，克服着因長距離運輸而無法在最佳成熟期採摘等種種困難而來，要在上海驚豔亮相、爭奪市場。
它們在中國奮力打出一把把“王炸”的故事，激勵着與它們同台競爭的國產水果。中國的消費者，將從中深深受益。
欄目主編：吳衞羣 文字編輯：李曄
來源：作者：李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