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友問:你作為校長,難道就沒有這麼幹過?
這個問題問得好,特寫此文回應一下。回應之前,先就昨日文章,説點個人想法,就當是對數百條留言的統一回復吧。
寫的時候,我就預料到,必定會引發對減負政策是否合理及教育亂象背後深層次原因的討伐,特意在文章中寫得明明白白:
不探討減負政策是否合理,也不討論造成這種怪相的深層次原因。我就想問問,你們要求孩子配合演出,睜眼説瞎話,節操呢?底線呢?
今天我也不打算就此現象往根上去找原因,原因其實大家都知道,但可以説嗎?你懂的!
大家都別裝外賓。在有限的言説空間裏,只有互相甩鍋,各種撕扯,一地雞毛,沒意思。
回到為迎檢教唆孩子説謊這件事上,是不是因為不可言説的原因,我們每個人都被逼無奈,不得不讓孩子説謊,就顯得理所當然了呢?
領導們説,我們的出發點是好的,也沒有讓學校造假,更不允許學校造假,是學校把好經念歪了。你説檢查不用通知,我想告訴你,檢查不是目的,通過檢查改進工作才是根本,所以這個提前通知,就是為了學校能夠自查自糾啊。
你看,領導説的一點都毛病,本來嘛,領導説話怎麼會錯呢?
校長們説,我也不想這樣啊,上面領導要考核要政績,我不得不講政治顧大局。我也想好好念這個經,可本來就是部歪經,怎麼念都不可能念得好啊。既不能違反政策,又要拿出成績,讓孩子們配合一下逢場作戲,不得已而為之,無論怎樣,問題都不在我校長身上。
你看,校長説的一點都沒毛病,本來嘛,校長就夠不容易了,還要如此苛責,實在不應該。
老師們説,我非常反感這種做法,但不這麼幹可以嗎?通報批評、約談、扣績效獎金,就算我願意承受,但不顧大局,不懂規矩,影響學校聲譽,這樣的帽子扣下來,我一個小老師承受得起嗎?我也很難啊,家長們就配合理解一下吧。
你看,老師説的一點都沒毛病,本來嘛,老師就夠難的了,還要讓老師背鍋,實在沒人性。
家長們説,堅決反對減負政策,支持學校做法,學校也是良苦用心,都是為了我孩子好,讓娃配合一下就配合一下,現在的社會不都這樣嗎?孩子沒有那麼脆弱。也有家長們説,我反對讓孩子配合説謊,但老師這麼説了,孩子還在老師手上呢,何必當出頭鳥。
你看,家長説的一點都沒毛病,本來嘛,家長就夠累的了,批評家長是沒天理的。
然後,羣魔亂舞,心照不宣,心安理得。連轉發都需要勇氣,轉發了還會被老師約談,不得不刪除朋友圈。
多麼魔幻!多麼操蛋!
校園隨處可見,高掛牆上,讓每個孩子都熟背的核心價值觀中的“誠信”呢?
教育人深信不疑的陶行知先生的“千教萬教教人求真,千學萬學學做真人”呢?
一位教育界朋友説,要深入反思,是什麼導致育人的地方公開説謊?且謊話連篇!教育者何以成了反教育者?
是的,那麼誰來反思呢?反思了半天都與我無關?都是體制的原因、環境的原因、政策的原因、領導的原因,……總之,和我沒有半毛錢關係?
在一個變態的教育生態圈裏,人人都有病,人人都想讓別人吃藥,這個教育還會好嗎?
如何破局?昨日文章裏也寫了:
我們每一個成年人,無論是教育官員也好,是校長也好,是老師也好,還是家長也好,萬萬不可以教育之名做出反教育反常識反人性之事。
在自己能力範圍內,有些擔當,為孩子們去稍稍抵擋一些污濁,也是積了德。路見不平不敢一聲吼,不得不開槍的時候,至少可以將槍口抬高一寸!
最後回應一下,我當校長的時候,是怎麼處理這類事的。其實,昨日寫文的時候,想寫一寫我的案例,但有藉機抬高自己之嫌,作罷。
四年前,我在某小學當校長,也是遇到省裏要來督查。學校分管領導開完會回來向我彙報,説這次的督查是多麼多麼重要,思想上要高度重視,吧啦吧啦重要性説了一大堆。根據要求,學校必須整改。
其中有一項,就是班級人數不能超過45人,超額的班級怎麼辦呢?拆掉一個班,檢查當日把這些孩子帶到別的地方去上課……
作為校長的我,明確要求,台賬資料可以做一下,老師這裏也可以佈置一下,但必須堅守底線,學生這裏不能有任何要求學生配合造假的動作。
學校分管領導説,那萬一查到了怎麼辦?我説,就照我説的做,出了事我擔責。
當晚,我就此發了條朋友圈,表達了我的態度:作為成年人,各有各的難,大家逢場作戲,也不必太較真,但教育一定要守住最後的底線,任何情形下,都不能讓孩子造假!
不久,在領導要求下,我刪除朋友圈,但沒要求老師教唆孩子説謊,最後也沒有督查到我學校。
這樣的事,其實當校長的經常會遇到。
比如,上面要來學科監測或體育監測,有老師説為了學校成績好一點,是不是監測當天,讓一些成績非常糟糕的孩子請假,不要來學校上課。被我當場否了,這種沒有節操沒有底線的事,絕對不可以。
我是屬於校長中的異類,我並不認為自己是一個非常優秀的校長,但在堅守教育底線這件事上,問心無愧!
每一個教育人,縱有萬般無奈,但還是要捍衞教育的良知。面對假惡醜,勇敢地説不,又能怎樣?不至於赴湯蹈火,也沒有那麼悲壯。
人在做,天在看!各自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