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省會寧縣,昂然矗立的會師紀念塔和錯落有致的學校,訴説着這個西北小縣城的兩個“不平凡”:一是1936年紅軍第一、二、四方面軍於此勝利會師,為中國革命翻開了新的一頁;二是教育大縣讀書立身的“金科玉律”,曾幾何時,學生苦學、家長苦供、教師苦教給這裏的教育打上了標籤,寒門貴子在這裏不是一句空話。
“但我們能教出愛因斯坦嗎?”十年前,有一批勇敢的教育先行者帶着這個疑問,用音樂在這片黃土地上開始了一場素質教育改革實踐。
勤奮的厭學者與快樂的善學者
晨鐘喚醒白晝,讀書聲給未來奏響序曲。在會寧縣會師中學,不僅書聲琅琅,還有一種別樣悠揚——每天縈繞在師生耳邊的管樂聲。
這悠揚婉轉的音樂之聲,始於今年58歲的會師中學學生樂團團長杜正權的心痛時刻:十年前,伴隨學生們的擂桌吶喊,撕裂的書頁在空中散落,全校初三畢業生以這種方式慶祝“解脱”。
學生喜悦的背後是老師的心痛——這説明學生學習不快樂。
“家長學生一味追求分數,只會讓孩子變成作業的奴隸、考試的機器,尤其在落後地區,學生只能拼分數,我們只能培養出勤奮的厭學者。”杜正權説。
怎樣才能讓學生快樂?時任校長吳泰祥和杜正權經過不斷思考,發現愛因斯坦、錢學森等大師藝術造詣高深,並把藝術當作學術科研瓶頸期的疏通器。他們想探究這究竟是偶然現象,還是真正的大師養成之道,所以選擇以音樂為小切口試圖解答“大師之問”:我們能通過藝術教育和快樂學習,培養出大師嗎?
2011年8月,“愛因斯坦班”在會師中學誕生了,這也是會寧縣第一個學生管樂團——會師中學學生樂團的雛形。
“人的文化應該是多元的,才能碰撞出創造的激情,我們要用藝術教育立德樹人,也要用藝術教育打開學生的未來,説不定我們也能教出一個愛因斯坦。”杜正權説。
當時,因為專業老師不多,學校專門從蘭州請來老師,讓學校裏的師生一同學習。在保證正常學科學習的情況下,也沒有落下日常訓練,有時一半以上的休假師生都與樂器為伴。
先進的教育觀念遭到了家長和社會的質疑,擔心管樂團會“吹垮”了孩子的課業成績,把樂團戲稱為“響響班”。但成績説明了一切。
功夫不負有心人,2013年,該樂團受邀在維也納金色大廳演出,同時,樂團的中考升學率達到100%,明顯高於其他班級。
十年過去,該樂團一到十團均在課業及專業上表現突出。
“樂團的學生生活節奏快、強度大,但之所以能取得不俗成績,是因為他們快樂。正是這種快樂消弭了枯燥的英語單詞、複雜的數學公式帶來的痛苦。我們完全可以換一種思維,變革觀念、解放思想,把學校變成青少年成長的樂園,讓學生成為快樂的善學者。”杜正權説。
教育是一種喚醒
曾經樂團裏的“孩子王”宋炎鍇今年21歲,即將成為上海理工大學應用化學專業的研究生。他的生活裏,除了實驗儀器,樂器也必不可少,“從初中畢業後,我一直沒有放棄音樂,還自學了爵士鼓等樂器,和朋友組建了樂隊,樂團的經歷讓我的人生更加豐富。”
當年樂團的長號手劉柏宏今年從音樂表演專業畢業後,22歲的他返回會寧縣成為一名音樂老師,“我當時的成績一般,是樂團的經歷改變了我的人生,我這個小地方出來的人更有自信,我也選擇了音樂作為我一生的追求。”
許多團員的人生軌跡因為樂團而改寫。
“教育其實是一種喚醒。”在杜正權看來,教育是農業而不是工業,學生成長需要土壤、陽光、水分、空氣,要把各種因素調動起來,學生才能成長、成才。
回首十年音樂教育路,杜正權有了心得二三:
素質教育塑造人格。對學生而言,每一首樂曲都是一次考驗,在不斷攻堅克難中,素質教育給學生帶來了自信和勇敢以及吃苦耐勞、頑強拼搏的良好品質。這不僅能提升學生的課業成績,也為今後的人生打好“地基”。
快樂與學習“正相關”。樂團各方面的表現不斷説明,快樂的精神狀態有助於學習,因此在發揚艱苦奮鬥的優良傳統、高喊“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口號的同時,完全可以換一種思維,把學校辦成學生愛來的地方。而快樂的學習與學習的快樂也能把某些沉迷不良內容的孩子拉回課堂。
藝術教育不應是人們眼中的“副課”。過去,當地都認準了“讀書是硬道理”,認為藝術、素質教育都是花裏胡哨的“樣子貨”。尤其是欠發達地區,藝術一直是教育的短板。
但從實際情況來看,音樂是一種陶冶情操的文化,學音樂和學主課並不牴觸,反而可以提升學習成績,也為孩子拓寬了人生道路。
當小城素質教育遇上“雙減”
“愛因斯坦班”讓人們看到了落後地區素質教育發展的希望,“響響班”作為會寧素質教育的成功先例,拋“玉”引玉。
會寧縣第一中學的藝術走班課上,之前從未學習過舞蹈的高中學生索芃斌穿着舞鞋,跳起了拉丁舞步;在另一間教室裏,幾名學生生於旱塬卻目及海洋,利用學校電子控制技術社團,研製“水上垃圾自動收集船模型”;足球特色學校會寧縣河畔鎮中心小學的足球場上,足球隊員在綠茵之上馳騁縱橫,歡聲笑語……
新學年剛開始,不大的排練室又迎來了稚嫩的臉龐和好奇的雙眼。“響響班”的第十個年頭,“雙減”政策的落地讓杜正權更堅定了自己的藝術教育之路。
“教育界和家長的觀念終於轉過來了,我們的樂團為學生提供了方便,也為家長減負。”杜正權告訴記者,最新的第十一分團目前共有120多名學生報名,而去年不到100人,這是“雙減”政策出台後的一個新變化。
杜正權認為,“雙減”政策尊重人的發展,也更符合教育規律,這與素質教育相輔相成。“雙減”之後,學生的課餘學習時間壓縮,所有人都在學校學,既提高了學習效率和質量,又讓大家站在同一起跑線上競爭,比拼的只有綜合能力,這樣才能為國家選拔出眾人才。
同時,“雙減”為孩子自由健康的個性化發展、成為高素質人才掃除障礙。讓學生在輕鬆的環境中根據興趣發展的同時享受學習,長久下去,必然會養成終身學習的優良習慣。
會寧縣教育局局長王池柳介紹,農村人口占總人口85%的會寧縣,自恢復高考至2020年,已向全國各大高校輸送大學生13萬多人。特別是“十三五”以來,在競爭加劇的情況下,當地高考成績不降反升,本科一批上線率從2016年的12%提高到了2020年的28.1%。
多位受訪者告訴記者,儘管相比於城市,當地的教學資源和師資力量仍有待完善,但近年來隨着軟、硬件實力的不斷優化,城鄉“起跑線”之間的差距正在逐漸拉近,為未來城鄉一體化發展夯實了人才基礎。
七八年前,晨昏時分操場上如蝌蚪般密集的讀書學生,曾是會寧苦讀精神的代表畫面;如今,會師中學“愛因斯坦班”已成會寧教育的新名片。
杜正權説,雖未尋得標準答案,但他慶幸當初踏上了求解“大師之問”的十年探索之旅。
文/張欽 崔翰超 張百慧
編輯/倪家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