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1月6日,淮海戰役剛揭開帷幕,中央軍委毛主席發來的命令,要求“華野11月7日或8日的晚間,在各處同時發起攻擊,給敵人造成淮海戰場處處是解放軍主力的假象,使他們各懷惶恐,不敢互援,以利於迅速割殲黃百韜”兵團。
這是一份特殊的電文,上還畫着四個“A”字,屬於絕密的加急電報,粟裕反反覆覆看着毛主席送來的“錦囊妙計”,做出了趕赴攻擊出發地的決定。
指揮部的車隊一路前行,旁邊來了很多老百姓,道路兩旁還貼着“旗開得勝”“馬到成功”的對子。公路上,一隊隊推着獨輪車的民工隊,運糧食的騾馬隊,負責後勤保障的衞生隊,把公路塞得滿滿當當。看到如此景象,粟裕內心更加堅定:有了老解放區羣眾的支持,這場大戰又多了幾分勝算。“司令,你是不是休息一會,睡一覺。”張震在一旁悄聲地説。
粟裕閉着眼搖了搖頭。
“閉目養養神也好嘛!”張震知道司令員的性格,仗一打響,一天睡三,四個鐘點那是常事。
粟裕真的閉目養起神來,但是腦子裏思緒奔騰起伏。早在九月濟南戰役結束之前,中央軍委就要求華野籌劃下一步在淮海作戰的設想,粟裕和參謀長陳士渠,張震以及司令部同志研究,擬定了最初的設想:先佔海州、連雲港,控制隴海線東段,後佔兩淮(即淮陰、淮安),打開華中糧倉,然後,進擊徐蚌段,孤立徐州,相機奪取。這個設想很快得中野劉伯承、鄧小平、陳毅的全力支持,還提出一些中野與華野協同作戰的建議。
十月初,在曲阜孔林召開了華野前委擴大會,陳毅專誠趕來,傳達中央九月會議精神。現在西自隴海線西段的商邱,東到連雲港、海州,三百餘公里的戰線上,已部署好華野16個縱隊,津浦線以西中野的7個縱隊,也先後集結。軍用地圖上已畫出一個個紅色的箭頭,指向徐蚌地區……
粟裕睜開了眼,看看車窗外,部隊正以急行軍的速度向南急進,彷彿是一個個紅色的箭頭幻化而成。
七日晚,他們剛進駐郯城馬頭,就連續接到九縱司令員聶鳳智的緊急報告:“敵黃百韜兵團所屬各部,已於7日展撤離新安鎮,我縱已命令各部向西猛追。”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情況,粟裕立即把這重要的敵情變化報告中央軍委及中野劉、鄧、陳首長。並且作了追擊合圍的部署,發佈了政治動員令,要求部隊“不怕疲勞,不怕困難,不怕傷亡,不怕打亂建制,不為河流所阻,敵人跑到哪裏,堅決追到哪裏。全殲黃兵團,活捉黃百留。”
命令一下,隴海線兩側,運河橋頭,立即掀起了猛追猛打逃敵的激流狂濤。
追上去,遣上去!不讓敵人喘息!看敵人逃跑了,敵人潰退了.....
部隊每天以180裏急速追擊逃敵,華野“前指”也捲入向西追擊的洪流。
“停車1”粟裕突然招呼司機。
車剛停穩,他一步跨下車來,警衞人員也紛紛跳下了車。
“注意槍聲!”粟裕對警衞人員提示説。對於槍聲,他似乎有異於常人的敏感。
“粟司令,我看這運河方向傳來的槍聲,是我們部隊和敵人接上火啦!”一個警衞戰士判斷説。
槍聲已越來越清晰、越稠密。其間還有追擊炮彈和炸藥包的爆炸聲。
“敵人的尾巴被我們抓住啦!”粟裕讚許地微微一笑,他興奮地叫道:“快,上車!”
西去運河途中,到處都是敵人潰逃時狼狽的景象。運河車站及運河橋頭堡,敵人留下一個團掩護西撤,被我八縱一舉殲滅,運河橋口屍橫遍地,血腥味嗆人口鼻。吉普車因屍首堵塞道路,開不過去,粟裕和張震乾脆下車步行。警衞班長忙遞上風鏡、口罩,讓他們戴上。
看到運河橋口擁擠堵塞部隊追擊被阻,粟裕深深感到:在這裏延誤一分鐘,都會給逃到西岸的敵人多一個喘息的機會。他決定在運河橋頭開一個緊急會議。
決心一下,“前指”就設在運河橋頭路基南側的一塊平地上。警衞人員放出警戒,通信人員用步談機召來就近各縱隊領導。他們在地上圍坐了一圈,粟裕立即指示,組織部隊搬運屍體,撲滅橋上的火焰,鋪好枕木、橋板,使大部隊、汽車、大炮、坦克以至支前民工能有秩序地安全通過。有條件架設舟橋的,要迅速分派人員籌集船隻、門板、器材,動員當地幹部、船工儘快架設,使能通過騾馬、炮車、輕重武器、輜重糧食,多箭頭地掄渡,他再一次強調爭取每一分鐘時間的必要性,一定要趁敵人立足未穩的有利時機,尾追攔截,迅速將敵合圍,決不可失掉這個戰機
這個閃電式的會議剛完,粟裕收到一份電報,“三緩靖區副司令官張克俠、何基灃率部二萬三千餘人,在台兒莊賈汪地區舉行戰場起義”。
“這一下,徐州東北大門敞開,劉峙在徐州更要慌成一團了。我山東兵團十、七、十三縱,可以暢通無阻地南進,掄渡運河,腰斬隴海線。吃掉黃百韜兵團大有希望了。”張震興高采烈地説。
粟裕不由得也舒心的笑了。
當粟裕得知十、七、十三縱已順利通過起義部隊防區,越過運河、不老河,猛撲隴海線時,他急令“前指”移至曹八集附近的山下大隊,這裏離正在圍殲黃百韜的四十四師的戰場僅幾公里。剛住下,粟裕帶上望遠鏡獨自一人爬上山頭,用望遠鏡觀察山下圩子裏的戰鬥。
這幾天,各部隊都在搶渡運河,從東面、北面、東南面幾個方面與敵接上了火,形成逐漸合圍的態勢,粟裕最關心的是“門”有沒有關死。這事關係戰役全局。他懷着急不可待的心情,舉着望遠鏡向四周眺望:碾莊圩地區已沉浸夜色之中,不時有照明彈和篝火在閃耀。他聽得見圩子里人叫馬嘶,夜暗中,槍聲,熄彈爆炸聲不停地震撼着夜空。看來龜縮在圩內的敵人已無還手之力了。他放心了:合圍態勢形成,曹八集指日可下。
此時,一張新標的敵我態勢圖展現在粟裕面前,許多原來插藍旗的城鎮,已為紅旗所替代,各縱的勝利捷報雪片似的飛來……
——華野三縱、兩廣縱隊在張公店地區殲敵181師,解放商邱、碭山。
——中野主力在宿縣以北殲敵孫元良兵團之122師一部,俘敵三千。
——魯中南縱隊攻克郯城,殲敵土頑王張九部五千餘人。
——華野一縱在窯灣全殲敵黃百智兵團六十三軍。
身在徐州剿總的司令官劉峙,一夕數驚,生怕我軍兵臨城下,便急令敵十三兵團李彌退守徐州,藉以自保。連西撤至碾莊的黃百韜也棄之不顧了。黃百韜兵團已被圍在東西不到10裏、南北不到6裏的碾莊圩地區,蔣介石走馬換將,讓杜聿明星夜趕赴徐州,率領邱、李二個兵團東援解圍。而且急令在河南駐馬店的黃維兵團日夜兼程馳援,圍一“點”而牽動全局,淮海戰役規模越打越大,蔣介石把老本都拿出來了。
與此同時,隨黃維兵團東援,劉伯承也從豫西“前指”趕到豫東,與鄧小平、陳毅會合,“截斷津浦鐵路,攻佔宿縣,斬斷敵人中樞,阻敵北援南竄,減輕敵向東增援的壓力。”
信心百倍的粟裕在給中央的電報中説:“我們在此次戰役於殲黃兵團之後,不必以主力向兩淮進攻,而以主力轉向徐(州)固(鎮)線出擊,抑留敵人于徐州及其周圍。今後分別削弱或逐漸殲滅之。為此,在戰役第一階段的同時應即以一部破壞徐蚌線,以阻敵南運。”這份電報,立即得中央軍委、毛主席的重視。9日就電覆粟裕、張震:“應極力爭取在徐州附近殲其主力,勿使南審。”
圍住一個“點”,引起一系列連鎖反應,敵我雙方都在短促的時間裏,調整了部署,中央軍委宣佈成立淮海戰役總前委,由劉伯承、鄧小平、陳毅、粟裕、譚震林5人組成,鄧小平任總前委書記。
(四)“圍黃打援”
毛澤東擔心粟裕的安全,電告他:“華野指揮位置太靠前,應立即後撒。”粟裕不得不從曹八集附近的山下大隊,後撒十餘里,到土山鎮的火神廟。也許是多年養成的職業習慣,養成一聽到槍炮響,他總恨不得親自前去看一看,就是轉移到火神廟之前,他還不無惋惜地再一次上山觀察曹八集的戰鬥情況。
山下的村子已變得寧靜了,部隊正在圩子裏打掃戰場,俘虜們列隊向後方走去。顯然,曹八集戰鬥已勝利結束,“截敵合圈”已成為現實。
現在他來到火神廟,這裏離前線遠了,粟裕無可奈何地看看大殿上端坐着的火神爺,不禁在心裏也笑起來,“這會兒要和火神爺做伴了。”
曹八集槍炮聲剛剛停下。淮海南線宿縣城樓上又戰火紛飛,而徐州以東的阻擊線上,敵調集5個軍的兵力,已備20架飛機,一百多輛坦克,一百多門重炮,從12日開始,擺出“為黨國存亡在此一舉”的架勢,氣勢洶泌地向東猛攻。杜聿明、邱清泉等親自上陣督戰。
粟裕白天在作戰室裏,有時守着電話機,有時托腮在椅子上沉思,到了夜晚,乾脆點起大紅蠟燭,把地圖鋪在大殿的供桌上,手拿着紅藍鉛筆,在圖上找尋幾易其手的小村莊……
警衞班長提起馬蹄表,用手指指,催他休息去。
“我不困,你們先睡。”
“明天還要指揮呢!”
“今晚前方打得緊,我得守着。”
警衞班長知道執拗不過他,忙給他衝了杯熱咖啡,粟裕喝着熱咖啡又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粟裕指揮部隊連續三四天頑強地阻滯敵人,使杜聿明“一週會師解圍”的“樂觀估計”成了泡影。
此時,蘇北兵團已直通徐州東南郊敵人側翼,矛頭指向徐州重要的空中補給地——徐州機場。在大軍聲威的威懾下,敵一O七軍孫良誠那一個多師投誡,殘部二六O師在大王集被殲。
在津浦線徐蚌段軍事重鎮宿縣傳來喜訊,中野三縱、九縱在華野三縱,兩廣縱隊及炮兵的支持配合下,激戰4天,攻克宿縣,截斷徐州與蚌埠間的陸上交通,關死了敵人南逃的大門,完成了對徐州的戰略包圍,造成對我極為有利的形勢。就在這喜氣洋溢、令人高興的時刻,警衞班長出現在作戰室門口,粟裕抬頭看了一眼,問道:“有什麼事吧?”
“我們想見縫插針,開個黨小組會。不知你能不能參加?”
警衞班長是黨小組長,粟裕滿口應承説:“黨小組開會,自然要參加的。”
在警衞班的宿舍,大家相圍對坐。從發起戰役以來,快十來天了。有好多話要説。
“我來提一點,那次上山觀察敵情,粟裕同志沒有説一聲就自個走了,害得我們好找了一陣子。”
另一個戰士説:“粟裕同志一打仗,老不睡覺。一、二天堅持一下還好説,時間一長,連續作戰怎麼能行?……”
黨小組長也鄭重其事地發了言:“據我看,粟裕同志在軍事指揮上極端負責,這一點大家都沒得説的。不睡覺,熬瘦身子事小,影響指揮,事就大了。以後外出上山看地形,作社會調查,給我們説一下,也幫助我們完成警衞任務。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中肯的批評,粟裕感到温暖、親切:“大家對我有幫助、有鼓勵,我虛心接受。”
(五)“再來一個打得好”
戰役開始以來,粟裕關注着戰場的一舉一動,每一次追擊、合圍、“正面阻擊”“側翼突擊”他都瞭然於胸。
這這十幾天的時間裏,他思緒萬千,情緒也隨着戰場的變化起伏不定,時而興奮,時而緊張。實際上,圍殲黃百韜兵團並非易事,在圍殲初期,並不是順風順水,華野的四縱、六縱、八縱、九縱、十三縱也有不少傷亡。
14日晚上,華野副政委譚震林,參謀長陳士渠、張震、特縱司令員王建安,以及圍殲黃百韜兵團的各縱隊司令聚集開會。會議由各部彙報了目前的準確位置,以及面對的敵情。
粟裕看大家七嘴八舌地談論着,殲敵的決心、信心卻絲毫沒有動搖、減退,他趁勢説:“大家倒説説看,這一地坨人馬,用什麼辦法才能吃掉它。”於是,大家的思緒被引到“吃”黃伯韜這個方向來了。有的説:“要層層剝皮,逐村逐點,一口一口吃掉。”
有的主張:“敵人最怕夜戰、近戰,我們要發揚夜老虎精神。”
還有的找出毛主席的有關批示:“對戰鬥力頑強之敵,不是依靠急襲,而是依靠充分的偵察和技術準備去取得成功。”
“夜戰、近戰,近迫作業,插入敵村莊,大膽分割,逐點爭奪,各個殲滅……”會議開得熱氣騰騰,它不像情況彙報會,也不是戰鬥中的思想檢討會,倒像是戰術研究會了。
粟裕看看錶將近半夜,便將事先研究好的決定,向大家宣佈:由副政委譚震林,山東兵團副司令王建安,統一指揮圍殲黃兵團的戰鬥。
圍殲戰在會後迅速展開,部隊日夜進行近迫作業,天亮一看,有的戰壕已挖至離敵塹壕只有十來米遠了。從15日到18日, 4天之內包圍圈縮小了一半,敵一OO軍、四十四軍全部被殲。
包圍圈裏的敵人已岌岌可危,朝不保夕,杜聿明、邱清泉把守備徐州城的七十二軍和戰車團送到大許家一帶,眼望碾莊圩不過三四十里之遙,就是“可望而不可及”!
蔣介石在給劉、杜的電文中大為發火:“……我軍每日進展不及一公里,如此消耗浪費,不計成效,是我革命軍人的奇恥大辱。”
圍殲黃百韜兵團總攻擊開始了。
1948年11月19日上午10時,粟裕下達了總攻的命令。
各縱隊如猛虎出籠,猛撲向黃百韜兵團。
在作戰室的粟裕,神經高度緊張,從總攻開始,他就沒離開過作戰室,他密切關注着戰場的一舉一動,不敢有絲毫怠慢。
副參謀長張震把戰鬥勝利結束的消息告訴粟裕時,他下意識的想振臂歡呼,可是,才站起來便覺頭暈目眩,暈了過去。直到晚上,粟裕一覺醒來,得知了勝利的消息,立刻來了精神,提議大家召開茶話會慶祝一下。他對張震説:“咱們開個茶話會,慶祝一下,怎麼樣?”
張震説:“好嘛,把繳獲的巧克力拿來,慰勞慰勞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