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故道掠影

黃河故道掠影

近年來,江蘇省徐州市大力實施黃河故道綜合開發工程,恢復黃河故道行水功能,提高蓄水保水能力。圖為2019年10月20日拍攝的徐州市睢寧縣房灣濕地公園。新華社發

黃河有很多故道,但最大的故道在徐州。徐州是黃淮海平原的核心城市,有過耀眼的歷史光環,也有過歷史的黯淡,尤其是黃河的歷史區位擺動,給它帶來始料不及的各種歷史影響。

黃河的善決口善改道,在世界諸多河流中是獨一無二的。有記載的最早改道,在公元前602年的周定王時期。新莽時期,黃河在臨漳決口,從今天的山東利津入海。漢武帝年間,黃河又在濮陽決口,河道向南遷移,歷經幾十年才回到原來的河牀。隋唐五代進入大體的穩定期。但在兩宋時代,又開始進入頻繁的改道週期。1048年宋仁宗在位時,黃河經聊城至滄州青縣入海,宋人稱之為“北流”,十多年後黃河再次決口,流經館陶,時人又稱之為“東流”。南宋建炎二年,黃河又從滑縣李固渡人為掘堤,開啓黃河長時間奪淮的一幕,不僅引出通濟渠的歷史性變化,徐州也遭受了洪水的連續打擊。此時的徐州,幾乎三面臨水,唯有南面有陸路可通,但也長期受到南移黃河流水流沙的制約。在明代,那裏雖然擁有全國最大糧食轉運倉“廣運倉”,但也經常受到洪水的威脅。汴渠原本流到徐州,接納泗水,經淮北、宿州、靈璧、泗洪入淮,但從此以後,南流的黃河打亂通濟運河的運行節奏。清末咸豐年間,蘭考銅瓦廂決口,黃河河道北移,這裏就留下了著名的黃河故道。

我們是從台兒莊繞了一個彎到徐州的,從台兒莊方向切入徐州市區,可以看到更多的黃淮海景象。到得徐州城東,天色尚亮,在尋找預訂酒店的時候,不經意間穿過一條臨河的街巷,這街很熱鬧,行人川流不息,一邊是店鋪,一邊就是圍着石護欄的河水。我在腦海裏努力搜索20多年前來徐州的印象,似乎從沒有來過這裏。看手機定位,越看越糊塗,只能向坐在店鋪前的人問路。徐州人熱情,很樂意給路人指路,問問這街巷在哪個位置,這河是什麼河,他有些驚訝了,你們不知道,這就是有名的黃河故道呀。他這麼一講,該驚訝的倒是我了。20多年前到徐州,只記得鼓樓和戲馬台,還有快哉亭。戲馬台的街道雖然也很寬,但有些臨街的台地,多少有些像在西北黃土高坡市鎮邊見到過的土隘。抽時間去看黃河故道,倒是我久有的一個願望。

記得當年的印象,黃河故道離市中心也不算很遠,那裏有很大一條東西向的積水帶,碧綠綠的,很壯觀。河壩很陡,但也有緩坡,四顧左右,沒有多少住家和人氣,形同一條大野河和大野湖。不料現在成了鬧市區裏的一條景觀河。抬頭看看,一號地鐵線就在附近,這一切像是佈景又不是佈景,跑過去用手摸摸石欄杆,再看看河水,仍然碧綠綠的,但更清澈。如果沒有對岸人影和車影真切地晃動,還有偶爾汽車笛聲短促一響,還真的要成了劉禹錫詩裏恍如隔世的“爛柯人”了。

同伴裏有一位近期來過徐州,他説他想起來了,從這裏向前走,有一座大石橋,上得橋去,有碑有説明,還有公園。在這變化了的黃河故道上走一段,再趁着天未黑,趕到從地圖上看不算遠的黃河故道上的萬寨港口。主意既定,説走就走,便從黃河故道邊的街口拐向陳琶路,車上高架橋向西北駛去。

徐州的變化太大,高架橋上下的路徑又不很熟悉,盤來盤去,到了萬寨港區的大門口,路燈已經亮了。正猶豫要不要進去,來了一對中年夫婦,等他們把自駕車停在停車場裏,趨前問,能不能進港裏去看看。那男的問,有業務嗎,我就是一個船長,如果沒有,看不看不就是一個大些的港口嗎。我説,徐州運河港可是有名的,排在國內港口名單裏。他笑起來,“你説得不差,但今年因為防疫、煤改電、禁採河沙,業務就少了一些。我們上午接了單,運一批衞生潔具。這是我愛人,晚上去做開船準備,天一明就開到宿遷去。”説着,他們帶我們到船塢邊轉了一圈,揮揮手,也就向碼頭忙去了。

傍晚的港口還是比較寧靜的,看不到龍門吊滑來滑去的裝卸貨情景,所以我們匆匆來匆匆去,只看了一個大概。回到酒店休息,很長時間都在想,先想那條一到徐州就見到的黃河故道上的新景象,再想徐州萬寨港的運河走向和寬大的港區,還有零零星星聽來的信息,包括徐州運河向北融入京杭大運河的背景。

我知道,在很長的時間裏,徐州的發展命運,與南遷的黃河和被黃河打亂了節奏的通濟運河,緊密聯繫在一起。通濟運河流向徐州,不僅是因為它的戰略位置重要,也是為了汴水與泗水在這裏可以匯合,再次補充運河的水量和運能,但從南北宋之交的第一次“黃河奪淮”開始,徐州就成為黃河亂流中的漩渦。原本是南北西東通衢路口的徐州,成為劫難之城,那古來街巷的土隘或許就是某一次洪災留下的刻痕。黃河當然也給徐淮平原帶來了沃土,使這裏成為巨大的糧倉,在黃河相對平靜的時候,也可以藉助它來行舟,出現了諸如邳州東郊那樣的運河小鎮,但人們安居樂業的時候少,同黃河水較勁的時候多。200多年前黃河北移了,留下巨大的河道,或許可以成為行洪的孔道,或者天旱時引水灌溉的水源,但總體上荒荒地擱在那裏,現在成了城市中的景觀河和北向運河的碼頭,黃河故道也就有了自身的價值。

然而,徐州作為昔日通濟運河的重頭港和動力源,又如何再現昔日的水陸風采?在北部黃河故道上建港,船隻沿着微山湖西緣北行,一直去向濟寧。陸路上隴海線和京滬線相交匯,也就成為重要的資源內集散中轉中心。徐州港分為萬寨港區、孟家溝港區、雙樓港區和邳州港區,邳州港區在我們路過邳州時已經看過,規模中等,鼓樓區陳琶路北頭的萬寨港區,規模最大。徐州港孟家溝港區也在城市北部的三環路附近,是二級航道,是一個重要內河集裝箱運河港口,雙樓港區則在徐州運河東部,它們都在一條運河線上,也利用了黃河故道。

聽酒店的工作人員説,市中心還有一段河道,近期封閉,是考古還是施工,不清楚,也許是對流經徐州市區奎河進行改造,奎河的源頭在徐州城裏,流向銅山方向。黃河故道在徐州城北,在我的想象裏,邳州港遲早要同徐州港母港聯通的。這黃河故道雖然曾給徐州帶來諸多的災難,但在今天,它是一筆負資產還是正資產,還要細細地琢磨。徐州港和它的子港邳州港在分別融入京杭大運河的同時,會不會再圓一個東聯南聯夢,讓上邳和下邳珠聯璧合,這不僅僅是“汴水流,泗水流”的舊景再現,也是與中運河的直接聯通,或許會出現一個徐州“運河環”,讓黃河故道煥發出新的光彩。徐州是黃淮重鎮和東西交通軸線,“海陸空”皆備,這是徐州繼續騰飛的物流市場條件,創造更多的物流優勢,並非幻想。縱觀歷史,隋唐通濟渠成在徐州,敗也在徐州,隋唐運河的復興也應當繫於徐州。

徐州的經濟與文化底藴深厚,在徐州產生的古代詩歌作品就不少,最有名的就是劉邦的《大風歌》,這是他君臨天下後所作。項羽的《垓下歌》唱於靈璧境內,徐州卻提供了劉項征戰的大背景。元代詩人薩都剌的《彭城懷古》,在“烏騅汗血,玉帳連空。楚歌八千兵散,料夢魂應不到江東”中,為項王作了遙祭,這是他赴任江南途中所作。有關徐州運河的詩,最主要的是,曾經往來於徐州的蘇軾所作的《江神子》,“隋堤三月水溶溶。背歸鴻,去吳中。回首彭城,清泗與淮通”,在蘇軾的時代,通濟渠依然船來船往,那正是古徐州興旺時。他從江陵到徐州,雖然路繞一些,從徐州轉到吳中,還是十分方便的。蘇軾在宋熙寧十年時,也曾經任過徐州知府,為徐州城中的陽春亭改名快哉亭,並作《快哉此風賦》,“賢者之樂,快哉此風”,並在後來又作《寄題密州新作快哉亭二首》裏,也有“檻前濰水去澐澐,洲渚蒼茫煙柳勻”之語。這個快哉亭與黃州長江邊的快哉亭不是一回事,但都與蘇軾有關。快哉是蘇軾的真性情。陳師道也登過徐州的快哉亭,他在《登快哉亭》一詩裏也寫道,“城與清江曲,泉流亂石間。夕陽初隱地,暮靄已依山。度鳥欲何向?奔雲亦自閒。登臨興不盡,稚子故須還”。看來,傍晚登快哉,是遊徐州的一大快事。至於白居易的“燕子樓中霜月夜”,雖然也有唐代徐州武寧節度使張建封與女詩人關盼盼的佳話在,引出諸多詩人的題詠,畢竟是一個“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的感情故事,倒是韓愈在徐州寫的《汴泗交流贈張僕射》,“汴泗交流郡城角,築場千步平如削。短垣三面繚逶迤,擊鼓騰騰樹赤旗”,道出了張建封在徐的演兵場和汴泗交流中的山河形勝。

在徐州出生的帝王將相不少。從劉邦、劉裕到南唐後主李煜,漢朝開國的元勳蕭何、樊噲、曹參、周勃和周亞夫,都是徐州人氏。項羽都彭城,韓信為楚王時也都過徐州。祖籍沛縣的劉向,更是編定了有名的《戰國策》《楚辭》《山海經》甚至《玉台新詠》的一代文學大家。寫有《世説新語》的南朝劉義慶祖籍也在徐州。徐州歷來是人傑地靈的文化重鎮,也是中華文化的一個發祥源頭。只是,這徐州與開封和商丘一樣,歷史變亂頻繁,也是“城摞城”的一個地方,很多古蹟也就被湮沒了。

再次告別徐州,但也會心繫徐州。從徐州乘城際班車去商丘,從徐州城東北部的觀音機場啓程,沿途又多次見黃河故道,有濕地公園,也有漁船。故道廢而不廢。變化從來不會只有一種顏色。微山湖給了它向北的水道,南邊的水道也許還要藉助於黃河故道,只是,那微山湖會不會像宿遷駱馬湖一樣,成為進一步盤活徐州運河的另一個大水櫃,水利專家心中會有數。河流與湖泊水庫良性互動,向來是運河調節水源和水流的一個運轉規律。在這方面,前人傳給我們的智慧是不少的,如今現代水利技術不斷髮展,隨着時間的推移,徐州的黃河故道,還會有更新的前景。它帶給我的不全是悲愴的記憶,還會有新的亮色。(馮並 來源:經濟日報-中國經濟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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