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東部校長在西部

由 士振文 發佈於 經典

    陳立羣與學生

    文昌宮

    陳立羣與學生

    陳立羣做家訪。

    9月5日,展福村召開表彰會。

    陳立羣做家訪。

    陳立羣在杭州當了30多年校長,閲學生無數,送走的清北生有幾百個。可2016年第一次來貴州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時,他還是被當地校長的“吐槽”驚呆了。

    一個2200多人口的寨子,直到2014年才考出第一個大學生。

    一些鄉村孩子天不亮就出發去學校,一是路遠,二是一旦被鄰居家發現,是要被拉回來的——“我們的孩子不讀書,他們去讀書了,今後回來是要欺侮我們的。”

    一些家長雙休日到學校給孩子送生活用品,會給孩子帶上自制的土煙。在家長看來,“能夠抽煙、喝酒,是男子漢的標誌。”

    4個月後,退休的陳立羣,被請來貴州任台江民族中學校長,義務支教4年。台江縣縣長曾在一次會上誇他,説給錢他也不要。陳立羣打趣,“想要的你們給不起,能給的又太少,乾脆不要,説起來還好聽一點。”

    這所原本成績在全州墊底的學校交了新成績單——作為全縣唯一一所普高,2008年和2011年,全校僅1人考上一本。2020年,全校1047名考生,270人上一本線,829人達本科線,本科上線率從原來的10%增至79%。

    很多人找陳立羣取經。他説,在東部,一所好學校主要靠校長,但在西部,一個好縣長比一個好校長更重要。

    一開學,60多個輟學了

    台江縣地處雲貴高原東部,有“天下苗族第一縣”之稱,是國家級貧困縣,G60高速公路和320國道線穿縣而過,至今沒有通火車,全城目前沒有一個紅綠燈,98%人口是苗族。

    在東部暢談怎樣培養“未來領軍人才”的老校長,沒想到來台江民族中學後,變身“保姆”。全校師生3000多人,食堂才800多個座位,操作間只有一口鍋,電線上蒼蠅疊着蒼蠅,有人説,“我們這裏的孩子夏天不吃幾隻蒼蠅,是要生病的”。用餐時間鈴聲一響,很多學生湧向校門,去縣城大街小巷覓食。

    晚自習教室“吵得跟菜市場一樣”。回宿舍,幾十個人住一個大房間,有人躲着打“吃雞”遊戲,每層樓只有一個衞生間,氣味撲鼻。

    他督促原本未驗收的宿舍樓開始重新動工,從一個食堂一口鍋增至三個食堂六口鍋。得知全校留守孩子比例近一半,學生一放假有一餐沒一餐,等同“散養”,他規定實行全封閉寄宿。

    他去一個高二班級聽課,教室“願景牆”貼着五顏六色的紙條,一張心形紙片上寫着“娶一個老婆回家”。

    這個男生告訴他,他們村寨裏很多光棍兒,父母告訴他讀書差一點沒關係,一定要娶個老婆回家。

    這些事對陳立羣“刺激很大”。在他擔任3年校長的學軍中學,學生中考成績在杭州市排名前5%,他們被寄望成為教授、醫生、科學家。但在這裏,讀書只是為了娶個老婆。

    陳立羣收到一封學生的匿名信,信中説高三月考全年級至少有500人手機作弊,有人讀高中只是為拿畢業證,有的為找老婆,“不想學的學生太多了”。

    信的結尾,這位表示“全是心裏話”的學生説,自己夢想創業開一家公司,身家百億,開豪車、住別墅,打算下學期輟學出去打拼,“學歷只是一張紙”。

    2017年春節後開學,60多個學生沒來校報到。陳立羣急得連忙給縣教科局局長龍峯打電話,龍峯安慰他,這是近年來最少的,往年年後通常有100人以上輟學。陳立羣對如此“令人心驚的數字”感到吃驚。

    他坐不住了,和班主任一起打電話,一個個勸,想着“拉住一個是一個”。 只有少數人被勸了回來,也有回來讀又離開的。

    陳立羣問一個女生為什麼不想讀書,女孩説吃飯錢沒了,家中父母雙亡,是在外打工的哥哥不定期給她打錢,供她讀書,臨近春節,她沒有收到錢,只能借錢吃飯。陳立羣聽後,立即給她1000元,讓她充卡買飯。

    但春節後,女孩又跟着表姐去東莞打工了。陳立羣又給她轉去2000元,讓她表姐送她坐高鐵回來。女孩晚上11點趕回學校時,陳立羣很開心,拍拍她肩膀,讓她不要為錢擔心,靜心讀書。但暑假後,女孩再一次輟學打工,還有了男友。

    一次次勸説讓陳立羣“感覺很失敗”。從教30餘年,他還沒有為學生不上學這麼苦惱過。還有女生考着試一聲不響離開,老師找了兩天沒有音訊,第三天,女孩給班主任發來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她穿着苗族婚禮的盛裝——她回家結婚去了。

    他決定去學生們家裏看一看。

    理解了學生“娶一個老婆回家”的心願

    學校3000多名學生中,來自建檔立卡貧困家庭的有1300多人。4年來,陳立羣家訪了其中180多户家庭,在盤山路上駛過五萬裏,最遠一次家訪要先開車一個半小時,再坐45分鐘柴油船,下船再走半小時路才能到。

    他能隨口叫出所到村寨名字,往哪個山坡走住着自己的學生,寨子裏今年考上幾個大學生。陳立羣戴眼鏡,瘦高,總是一身西服,一雙皮鞋,揹着雙肩包,走在一棟棟棕、黃色的苗寨吊腳樓間,格外醒目。寨裏男人多數外出打工,女人留在家裏種玉米、紅薯,照顧老幼。

    陳立羣后來常提起一位女孩。女孩父親因病去世,一家人生活靠在廣東打工的媽媽每月寄回來的2000元。家裏“桌不像桌,凳不像凳”,只有一張鐵絲捆紮加固的木頭牀,上面鋪着一條被子,因為家裏棉被不夠,兄妹五人擠在一張牀上,冬天睡覺也不脱衣服。

    陳立羣看着心酸,在縣城一家小百貨店買了3條棉被給他們。女孩每月生活費200元,為了省錢,讀高中後沒吃過晚飯。陳立羣每月供給她500元生活費,督促她吃晚飯。

    兄妹幾個爭氣,家裏牆上貼滿了獎狀,陳立羣感到欣慰,數了數,53張。細看,有兩張貼倒了,一問才知道,原來孩子母親不識字,不小心貼倒了。

    起初每次家訪,陳立羣都會自掏500元錢給學生。貧困家庭太多了,他的紅包從500元減至300元。

    給得最多一次是五位數,那是今年一個高考生,他父親去世,母親改嫁,十幾歲起,每逢寒暑假,他外出打工,為自己和兩個弟弟掙生活費。

    這個男生的家在海拔近1000米的山上,要乘車1個小時,再步行近20分鐘,踏過一層比一層高的石頭台階才到。三層高的吊腳樓剛剛翻新,距離高考僅剩12天,房屋地基因為連日暴雨出現沉降,男生不得不趕回家處理。陳立羣立馬掏了1萬元,讓男生修補地基。

    陳立羣想起在杭州,學生們從小學習鋼琴、美術、主持,寒暑假被各種課外班填滿,回家後,家裏比學校管得還嚴。而這裏的很多孩子一年才能見父母一面,甚至還在為吃發愁,“吃好都談不上”。高考完,很多孩子還要打暑假工,為自己掙大學學費。

    陳立羣漸漸理解學生為什麼會寫出“娶一個老婆回家”的心願。

    在十幾年考不出大學生的村寨,山裏的家長很多不會説漢語,面對的只有無盡的稻田和看不見頭的遠山,只盼孩子成家生子。在這裏,家庭教育如此有限,學生眼睛也越不過大山。

    陳立羣想了很多方法。他在大操場,把那封“掏心窩”説500人考試手機作弊的匿名信念給大家聽,告誡大家,不讀書大概率會像他們的父母,淪為“農民工的後備軍”,唯有靠讀書,才能讓下一代擺脱這種惡性循環,完成從“文盲、半文盲家庭”到“知識家庭”的躍升。

    他研究苗寨文化,藉助苗文化對樹的崇拜,讓學生寫下高考目標和人生目標,放到心願瓶,埋藏在學校的樹林裏。

    以往冬天一下雪,學校就要放假。2017年冬天,氣象部門剛預告下雪,放假的通知就來了,第二天的高三全州統考也被臨時叫停。陳立羣沒放,雪最後也沒下。2018年年底,下大雪,陳立羣依然不放假。

    陳立羣解釋,自己在挑戰長久以來的“閒適文化”,“如果遇到下雪就放假,北方人一年多少時間放假?”他在全校開展堆雪人比賽,讓學生們打雪仗。

    上任不到兩個月,連停了兩個老師的課

    陳立羣剛到學校時,課堂一片混亂。有老師上課期間站在走廊上聊天,有的早讀課打個卡就去吃早餐,有的監考到一半溜去辦公室。他組織全校教師參加高三月考,老師敷衍對待,交頭接耳,抄寫其他老師答題卷,不當回事。陳立羣親自監考,結果有些老師沒考及格。

    上任不到兩個月,陳立羣連停了兩個老師的課,在全縣引起轟動。一位語文老師上課沒有備課,還錯把作文結尾講成開頭,陳立羣當即將其退還給縣裏。一位數學老師沒有備課,也被停課勸退。

    在杭州的學軍中學,一名被牛津大學錄取的學生曾向陳立羣回憶面試過程,説老師現場編了兩道數學題給他做,但他們不關心答案,只關心每個步驟中思考的內容,並問他每寫一步心裏所想。

    陳立羣很受啓發,認為相比重複機械地刷題,更應提高學生思維容量,學生腦瓜裏裝多少東西則取決於講台上的人。陳立羣常説,“三流的教師教知識,二流的教師教方法,一流的教師教思想。”他請凱里一中的很多老師,在全校開啓“同課異構”。同一節課,兩所學校老師各講一次,互聽、互評。一位數學老師説,聽過凱里老師的課,才知道真正備好一堂課要花至少5天。

    因為待遇低,學校每年都有幾位教師離職,陳立羣一趟趟跑縣裏,為老師爭取資源。2018年4月,杭州市政府給台江幫扶1000萬元,縣裏撥付給台江民中320萬元,陳立羣用來獎勵老師,他又自費20多萬元,設立教師獎教金。

    但陳立羣不希望老師將分數看得太重。他説,“教育不能只顧學生眼下這一陣子,要考慮學生長遠一輩子。”

    台江民中學生早、中、晚各有1小時活動時間,陳立羣不同意壓縮學生時間、搞“準軍事化”管理,也不同意假期補課,認為這種做法只有“考分”,沒有“人”,本質與培養“45天速成雞”無異。

    在陳立羣看來,學會如何做人比考高分更重要。今年7月2日,學校一位高三女生父親在廣州建築工地打工,被靠牆放着的玻璃砸中,搶救無效死亡。母親為了不影響孩子高考,沒告訴女孩,一人悄悄把骨灰帶回家埋了。

    陳立羣聽説了這件事,第二天就去了女生家裏,他跟這位母親説,高考沒有那麼重要,每年都有,但見一見骨灰,把父親送回家的機會只有一次。9日上午,高考一結束,他跟女孩母親商量,陪同學生一起去山上祭奠女孩父親。

    學校有一位貧困户家庭的女生,一直在接受陳立羣資助,卻又跟其他老師要錢,高考結束化着濃妝。陳立羣感覺還欠這個學生最後一課,“要告訴她什麼身份就該做什麼事。”

    “把教育氛圍炒熱”

    他覺得欠得最多的課,是在村寨裏。

    他給村幹部、駐村第一書記講課,要重視教育。他説,只有“將社會最底層撬動起來”,形成尊師重教民風,台江的教育才會在真正意義上發生躍變。

    2017年夏天,他開始帶老師去考上一本的學生家裏送喜報、放鞭炮,將錄取名單貼在寨子最顯眼牆面上。他要讓全村人都看見,“把教育氛圍炒熱”。

    9月5日,在台拱鎮展福村的大學生表彰會上,那些重教育的家長也被獎勵,他們有的穿着拖鞋,有的耳朵上夾着煙,有的穿着藍色苗族刺繡服裝。

    不過,這個校長毫不客氣地説,台江民中2020年考取一本學生270人,展福村12人考取本科,卻都是二本,説明讀書氛圍還不夠。

    近兩年,開表彰會的村寨越來越多,獎金也越來越高。

    前不久,一位縣領導問一位分管教育的副縣長,願不願意拿270個一本換2個清華北大。副縣長説不換,這位縣領導又説,拿一半出來換呢,副縣長也説不換。陳立羣聽説這件事後很惱火,他後來當着縣領導的面直言這是“瘋狂的想法”,本質是“窮人愛面子”,講政績。

    30多年來,陳立羣送走的清北生有幾百個。杭州學軍中學一本上線率97%,清北錄取人數每年約30人,還有學生提前考取牛津大學、耶魯大學等國際名校。但陳立羣説,在台江縣這樣的教育薄弱地區,不能將優質資源傾斜給少數人,當務之急,是讓更多家庭嚐到讀書改變命運的“甜頭”,“感受到教育的力量。”

    2020年,台江縣中考畢業生約2200名,只有一半學生進入台江民中。陳立羣也想過,沒來台江民中的學生出路在哪裏。在一次談話中,他對當地的領導説,台江還有一所職高,也應該扶持發展起來。

    有人建議職高走校企合作,畢業後到一線城市的企業工作。但陳立羣反對,“這無非是高級一點打工。”他建議職高重點發展科技農業、旅遊、手工製作三個專業,培養符合有利於當地經濟發展的人才,這種模式也在其他貧困縣可複製。

    在他眼裏,西部的教育要有西部的模式。

    在西部,好縣長比好校長更重要

    隨着任校長時間越來越長,他發現有些事情是一名校長無能為力的。

    據《中國教育報》報道,2016年,台江縣全年財政收入2.7億元,財政支出卻有15億元,主要靠中央財政轉移支付。

    剛任校長時,陳立羣曾對縣裏直言,國家級貧困縣辦學經費相對欠缺,但他希望自己任校長期間保障能到位,可4年下來,他沒少為錢發愁,學校班主任津貼、代課和超課時津貼經常被拖欠,臨時工的工資也發不起。

    2019年年末,學校60多個臨時工5個月沒發工資,一些人因無法忍受辭職。為食堂正常運轉,學校只能到處託人找臨時工。2015年起,對口幫扶台江縣的浙江餘杭區每年派4位教師到台江民中支教,由台江縣政府每人每年撥付1萬元用於支教食堂的開支,但支教老師走了一撥兒又一撥兒,錢至今還沒有全撥給學校。

    2017年底,學校行政校長帶着一位銀行工作人員找陳立羣簽字,説要把學校抵押給銀行,貸款出來縣裏急用。

    “如果出現還款違約,銀行怎麼收回學校,3000多名學生去哪裏上學呢?”陳立羣沒有簽字,第一反應是,“大概能抵押的已經抵押光了。”

    經費沒保障,基礎設施也跟不上。陳立羣來台江第一年,學校經常停水,最長一次停了5天,大熱天,教學樓和宿舍全部癱瘓,臭氣熏天。學校只能向消防隊求助,拉水來保障食堂用水,保障學校不停課。因為經常停電,很多學生抽屜裏都備着蠟燭。

    縣教科局局長龍峯也天天為錢發愁。一位鄉小學校長向龍峯抱怨,學校電費交不起了,自己只好從工資裏先拿2000多元墊付。他告訴記者,縣裏每月撥給教育局的資金只有2萬元,辦一場學校運動會都不夠,他因此不敢去鄉、村裏的學校檢查工作,校長們張口都是要錢,有的説燒飯鍋壞了,有的説屋頂漏水了,自己卻什麼都解決不了,“太惱火了”。

    這些困難是東部地區不會面臨也無法想象的。2018年,餘杭區教育局支持台江縣第三幼兒園援建資金300萬元。餘杭區教育局局長來台江交流,聽説建園總花費約1000萬元,對龍峯表露驚訝,説同等規模幼兒園在杭州花費3000萬到4000萬元。

    在東部理所當然的事,陳立羣在這裏需要一次次去爭取。2017年,陳立羣親自去初中學校招生,往年,全縣中考前100名留在台江的只有二十幾個,這一年有95個。迎接新生成了全校上下的大事,陳立羣決定重新維修一號宿舍樓,幾次申請,縣裏決定出資維修,並負責監工。

    暑假,學校明確告知施工方8月12日前完成維修,學生要開學報到軍訓,等到8月11日下午5點,學校總務處副主任匆匆跑到陳立羣辦公室,説學生宿舍還未完成維修。

    陳立羣連忙找龍峯商量對策,龍蜂找來施工隊領導,施工隊領導説自己也剛知道沒維修完。陳立羣當即提出推遲6天,通知學生推遲來校。本以為這次可以順利開學。結果,8月17日下午5點,副主任又來到辦公室,説衞生間沒修好,不能入住。

    陳立羣一聽,急得“人都要暈了”,他讓副主任去找縣裏協商,施工方提出購買一批臨時廁所,“那麼大的量,一天時間到哪裏去買,放哪裏去?用完怎麼處理?”陳立羣的忍耐到了極點,“政府對教育如此兒戲,我必須有個態度。”他帶上行李,開車去了凱里,縣裏的電話一概不回。

    縣裏這才開始重視,分管副縣長開始每天到現場督促施工,中午都是在現場吃盒飯。又過了3天,學校終於開學了。作為一個校長,正常開學都無法保證,陳立羣自信心受到了挑戰,“自身力量難以抗拒的因素太多了。”

    陳立羣也常聽到校長們的苦水。在他看來,貧困地區缺的是對教育的真正重視。他多次公開講,在東部地區,是否能辦成一所好學校往往取決於一個好校長,但在西部,是否能辦成一所好學校取決於一個好縣長。

    歷史上,台江縣也曾有重學崇教之風,在縣城的東山坡,坐落着一座四合院木方建築蓮花書院,書院前建有文昌宮,兩座建築興建於光緒年間,倡建者為時任台拱廳同知的周慶芝。

    早在100多年前,周慶芝已意識到苗疆未來在教育,“苗民之梗化,實由智識淺陋,文字隔膜所致,決非性愚。”上任伊始,他興辦城鄉32所義學,勸導苗家子弟入館讀書,尊師重教之風漸盛。然而,重教風氣在他離任後漸衰。

    如今,院內空空如也,書院凋零,由於年久失修,文昌宮宮頂向南傾斜了1.5米。

    “當下領導對教育的認識,尚沒有達到周慶芝的高度。”陳立羣和縣領導開玩笑,台江教育問題答案集中在蓮花院、文昌宮,“這裏理應是台江百姓的精神高地。”

    在陳立羣倡議下,縣裏重修了文昌宮和蓮花書院。陳立羣又自費8萬多元,買來一尊孔子像,置於書院。他建議縣裏在殿外兩廂房開設台江圖書館,這裏熱鬧了,“也許台江教育的春天就到了”。

    離不開的貴州

    最初協議的1年支教時間延長到了4年。

    陳立羣也退任校長職務。4年裏,他往返於杭州和台江不下70次,每次高鐵要坐8個小時。他已經63歲,前兩年,是愛人陪着一起,後來,小孫女出生,愛人去照顧孫女,他自己一人留在台江。

    他一直不習慣台江飲食,苗族人喜吃酸辣,以肉多、酒滿為榮,但他口味清淡,不喜辣,不喝酒,飯局上無處下筷子。西南濕氣重,每天晚上,陳立羣要沿河散步祛濕,並定期去按摩店刮痧。來台江前,他生了一場大病,醫生告訴他要終身服用兩種藥,在台江,他每月要讓家人把藥從杭州寄過來。

    以前,人們對這位總是穿着西裝的校長沒什麼印象,如今,走在城區沿河路邊,總有人要跟他合影,家訪時,有老人熱情喊他“陳校長”,説在電視裏見過他。

    他要離開的消息傳遍了小城。人們都以為,過了這個夏天,就看不見他了。有老師給他送書留念,還有高三班級製作視頻向他告別,視頻裏,學生們稱自己為“陳家軍”,有人説很懷念每週一的國旗下他的講話,有人説,希望儘快走出大山看更美麗的世界,還有人給陳立羣留言,希望他“常回來看看他們。”

    他們不知道,9月剛過,在杭州休息幾天的陳立羣又來了。他又扎進了寨子裏,這一次是走訪今年高考的貧困生,為他們解決大學學費問題。一家杭州企業聯繫陳立羣為學生捐款,陳立羣拿着名單,挨個到學生家裏,詢問他們去哪裏上大學,學費多少,告訴他們不必為學費擔心,捐款人會在他們開學前將學費打進卡里。

    即使退任校長,陳立羣依然忙得“跟打仗似的”,不久前,他又飛去了甘肅,給那裏的校長們開講座。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他還將頻繁來往於杭州和貴州,為這裏的校長們義務講課,台江人送給他一個新的身份——台江民中終身名譽校長。

    陳立羣説,台江不是自己的最後一站,沒準“一激動”,自己又跑去哪個學校做校長,這些年,他出了16本談教育的書,長時間伏案思索使他養成了抽煙習慣,一天能抽一包。汽車後備箱常放着幾本書,他會在家訪時簽上名字,送給學生。

    退任台江校長前,曾有一家媒體跟隨陳立羣去家訪,以為他不會再回台江了,給拍攝視頻起名“陳立羣的最後一次家訪”,陳立羣很生氣,他説,他從未要與這裏告別。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尹海月文並攝 來源:中國青年報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