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九年九月十八日,美國臉書(Facebook)總部C7員工辦公室裏,陳勤像小學生一樣站在門口牆角,靠着牆,低着頭,喘着粗氣。他此時心跳加速,滿臉漲紅,正在焦急地等待着員工主管帕特里克(Patrick·Shyu)對他的“最後裁決”。陳勤並沒做什麼違法出格的事,他只是被臉書公司的
強制淘汰機制
給盯上了。
強制淘汰機制,也叫待努力機制(PIP),是美國許多大型私營企業設置的,專門用來督促員工的一套機制。在這套機制中,每個部門每個季度都會收到來自上級的一份強制淘汰名額,這個名額是根據部門員工數量確定的。在每個季度結束時,所有部門被要求強制淘汰規定數量的員工,無論他們在崗位上付出了什麼,做出了多大貢獻,都無法倖免。
這套機制也存在於美國一些頂尖私立高校中。比如哈佛大學、麻省理工學院、普林斯頓大學。筆者的一位普林斯頓大學的礦物學博士,每個月都要面對待努力機制。每月最後一個工作日,導師要召集全系博士生開會,這是他們口中的噩夢時刻。因為在這種會議上,綜合表現(有量化評分)排名最後5%的博士生,會被給予一次警告,如果連續三個月表現“糟糕”,就會被強制勸退。這套機制的設定十分殘酷,它一方面能夠讓人爆發出驚人的潛力,另一方面也給人帶來了無法想象的壓力。陳勤就是這種壓力之下的犧牲品。
陳勤出生於一九八一年的一個普通工人家庭。一九九八年,年僅十七歲的他考取了福建省理科狀元,進入浙江大學學習。在學校期間,他不但展現出了優異的智力,還展現出了傑出的領導力。大學一年級,因為對於數學的熱愛,陳勤單槍匹馬創辦了數學協會。協會創辦的願景、方向,組織架構,經費來源,所有方面,都在陳勤一人的領導下組織起來。協會首次招新,就高達六百多人,對於一位大學一年級學生來説,這是不小的成就。
二零零二年,陳勤以優異的成績從浙江大學畢業。因為綜合表現出類拔萃,被美國南加州大學計算機系錄取為全額獎學金博士研究生,這一年,他只有二十一歲。前往美國後,陳勤也曾被美國高度發達的物質條件和優越的環境所深深折服,他立定志向,一定要在美國站穩腳跟,然後好好掙錢,把父母從中國接過來。他們奮鬥了一輩子,也沒有過上好日子,陳勤要讓他們安享晚年。
美國大學博士,通常要讀三年到六年,平均來説,亞裔學生的畢業年限在四年左右,但陳勤只用了三年時間。南加州大學是美國名校,競爭異常激烈,陳勤不但生存了下來,還提前發表論文畢業,他在校期間有多麼用功,不言而喻。二零零五年畢業後,陳勤看準了當時正在迅速發展的社交媒體行業。他利用自己的計算機技術優勢和博士學位,在肯塔基州謀取了一個計算機技術經理的崗位。這是一個專門研發社交應用類軟件的公司,兩年工作期間,陳勤迅速積累和提高自己的實踐經驗。二零零八年,他看到臉書的強勢崛起,立刻毫不猶豫地給臉書發送了求職郵件。
這一年,陳勤只有二十七歲,這一年,臉書直接給他開出了22萬美元(約合154萬人民幣)年薪。稍微瞭解匯率的讀者們,應該知道這在十幾年前意味着什麼。然而隨之而來的,是超高強度的工作壓力。陳勤入職臉書時,被評定為公司C1級別員工,這個級別員工不但要負責技術工作,還要負責管理工作,是一個交叉崗位。正好,這兩方面陳勤都比較擅長。但落實到具體工作時,難度和壓力還是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臉書的開發任務十分繁重,陳勤幾乎每天加班,全年無休。更讓他倍感壓力的,是管理美國員工。美國員工與中國員工不同,他們更加個性自主,但是嚴重缺乏紀律。陳勤在浙江大學時,曾經有過社團管理經驗,但面對張揚的美國員工時,他卻沒了主意。文化的差異是巨大的,陳勤不可能只用管理者的姿態和手下打交道。久而久之,他與同事的關係越來越差。
二零一五年六月,在美國奮鬥了十幾年的陳勤,購入了自己第一套房產,為兩位老人盡孝的時間到了。他挑選了一個週末的晚上,給遠在重洋另一邊的父母撥通了電話。七月初,陳勤父母前往美國和他一起生活。闊別十三年後,一家三口重逢,陳勤用十幾年的努力,踐行了自己內心的承諾:
他是一位孝子
。
但這一切,都是用陳勤的命換來的,都是沒日沒夜的加班和奮鬥換來的。陳勤自己也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一位亞裔要想在美國的領土上,拿着遠遠超過美國人的薪水,談何容易。
二零一九年九月,第三季度的PIP考核開始了,經過長達近十年的考核,陳勤的心態已經穩定多了。然而這一次,他有不祥的預感。果然,員工主管帕特里克來到辦公室後,叫站在牆角的陳勤坐下,開門見山:
你在第三季度的PIP考核中不合格,而且我們無法再負擔擁有你這樣效率,卻拿着這麼高薪水的員工了。非常抱歉。
美國企業就是這麼殘酷,一切用數據和績效説話,人情因素幾乎為零。只要你數據不達標,就要付出代價。沒有任何人會給你機會。這一切,對陳勤打擊太大。九月十九日,他不堪重負,從公司樓頂一躍而下,結束了自己寶貴的生命。
陳勤這樣選擇,還有一個原因,如果他被單位辭退,父母就會被強制遣返回國,這對於想要盡孝的陳勤來説,是無法忍受的。他不能容忍父母親眼見證他從顛覆摔落深淵。只是他沒有意識到,沒有父母會這樣想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