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雨的名著時光
本文想讓大家能夠領略到,水滸傳為何常被認為是四大名著中,筆力最強的一部。
這篇寫得真有點深,但是絕對看得明白——為何説這個施耐庵,是不世之天才。
★★★魯智深的戒刀★★★
先説魯智深,他有什麼?就是禪杖與戒刀,禪杖不用説,主戰武器,但是戒刀,整部書他幹架時都沒用過一次。
可在書裏,作者為何一次次提及?
無他,讓人物活絡起來的輔助道具——只要該動身時,比如鐵匠打好了禪杖、戒刀後,魯智深要邁向相國寺路上,書中寫説:
魯智深將些碎銀子賞了鐵匠,背了包裹,跨了戒刀,提了禪杖,作別了客店主人並鐵匠,行程上路——包裹、戒刀、禪杖,有這三標配,動態感就立起來了。
也是從那之後,魯智深每次要移動或落腳時,戒刀等道具總要上場:
來到桃花莊時:“叫莊客將了包裹,先安放房裏,提了禪杖,帶了戒刀,問道……”
潛入劉太公女兒閨房,等周通來時:“智深將戒刀放在牀頭,禪杖把來倚在牀邊……”
戒刀放牀頭,隨時備用,禪杖放旁邊,等下會使用——沒有戒刀的話,單寫禪杖多麼單調。
李忠要來替周通報仇時,魯智深又説:“你等休慌。灑家但打翻的,你們只顧縛了,解去官司請賞。取俺的戒刀來。”(這句上心了,作者是真把戒刀當回事的)
接着又是一句標準動態描寫:魯智深把直裰脱了,拽扎起下面衣服,跨了戒刀,大踏步提了禪杖,出到打麥場上。——這跟魯智深只提了禪杖,出到麥場上,動態力就天差地別——人物就是這樣活絡起來的,就這麼簡單。
總結:戒刀和禪杖一樣,也是牽動魯智深動態感的基礎道具。
不管你的禪杖長什麼樣,都要畫上戒刀
★★★林沖的葫蘆★★★
然後再來説林沖。
這個就更進階了。
魯智深的人物特點就是莽,所以可以粗糙一點,但是林沖不行,他還要把道具用得更細膩,更豐富。
這裏舉的例子則是風雪山神廟章節。
這節非常精彩:
林沖要去草料場之前,和魯智深的寫法一樣:林沖自到天王堂取包裹,帶了尖刀,拿了條花槍(對標魯智深的包裹,戒刀、禪杖)
來到草料場之後,另一個道具出場:“老軍指壁上掛一個大葫蘆,説道……”
老軍離開之後,葫蘆就帶着林沖去買酒了,於是動態描寫經典就來了:“林沖便去包裹裏取些碎銀子(有了葫蘆,包裹下場),把花槍挑了酒葫蘆(花槍葫蘆,經典畫面),將火炭蓋了(火滅,蓋住讀者擔憂),取氈笠子戴上。拿了鑰匙出來,把草廳門拽上;出到大門首,把兩扇草場門反拽上鎖了”(安排得妥妥帖帖,想寫小説的可以學學)
當林沖買了酒和牛肉回來之後,發現草廳已經被雪壓倒了,這時如何寫林沖的慌亂?寫他的驚恐表情?不需要,直接上道具,來顯示林沖的凌亂:“放下花槍、葫蘆在雪裏。”
一番慌亂完畢,林沖決定去古廟先睡一晚:把被捲了,花槍挑着酒葫蘆(經典畫面確立),依舊把門拽上,鎖了,望那廟裏來。
從今往後,花槍葫蘆就是林沖本體了
林沖來到廟裏之後,又是一番動態、畫面感全爆棚的描寫:林沖把槍和酒葫蘆放在紙堆上,將那條絮被放開;先取下氈笠子,把身上雪都抖了(細節。),把上蓋白布衫脱將下來,早有五分濕了,和氈笠放在供桌上,把被扯來蓋了半截下身。卻把葫蘆冷酒提來慢慢地吃,就將懷中牛肉下酒——所有的道具全部安排上了,自此看出差別了嗎?魯智深要粗着寫,林沖就要細着寫,慢慢的,有條不絮刻畫出林沖的細膩——與孤獨感。
而就在他喝酒時,草料場終於着火了,作者只一句:當時林沖便拿了花槍。
什麼葫蘆、氈笠子全不用管了,就是一條花槍——在突發狀況下,能抓住的,就是那條花槍。
只剩下一條槍時,就是豹子頭形態的到來。
可當他幹掉了仇人之後,又該怎麼辦?葫蘆接着調動唄:
林沖穿了白布衫,繫了搭膊,把氈笠子帶上,將葫蘆裏冷酒都吃盡了。被與葫蘆都丟了不要(葫蘆的最後作用:告訴大家他酒喝完了,等下搶酒喝了。),提了槍,便出廟門投東去——當他丟下了葫蘆,也就丟掉了對迴歸體制的最後一點念想。
★★★武松的哨棒★★★
最後一節要聊的,就是武松打虎之前,那根提到十幾次的道具:哨棒的功用。
……
一撲,一掀,一剪,在景陽岡,武松面對着老虎的三板斧下來,都成功躲過了,關鍵就來了:武松該如何反擊?才能體現他天人之威的同時,又能夠照顧到情節的合理性?
這裏,作者很早就做出了關鍵選擇:
齊眉哨棒。
哪怕喝醉了,哨棒也不離手
必須是棍棒,而不能是板斧或者朴刀:
否則情節就會跟李逵用板斧殺四虎時的走向一樣——可誰會覺得李逵拿斧頭殺四虎,會比武松空手殺一虎更有衝擊力呢?
那麼,作者是在什麼時候置入哨棒的呢?
答案就是早在武松和宋江分別時,施耐庵就悄然安排上了,那時武松和宋江臨別前來到一家店,進店時作者這樣寫:
“宋江上首坐了,武松倚了哨棒,下席坐了。”
離店時,作者接着寫:
“還了酒錢。武松拿了哨棒,三個出酒店前來作別。”
進酒店喝酒時,作者繼續寫:
“武松入到裏面坐下,把哨棒倚了。”
喝完要離開時,作者還不忘寫:
“前後共吃了十五碗,綽了哨棒,立起身來道。”
在這一回中,施耐庵一共提了十幾次哨棒,為何如此?
因為哨棒,是武松作為凡人的符號——當武松躲過老虎的撲、掀、剪,要反擊時,急急打斷哨棒那一刻起,就是他從凡人到天人的進化,這是逼出來的:只有置入哨棒而非刀,才能在樹幹上打折,也只有打折,他才只能用赤手空拳打老虎。
人類在荒郊野外,是需要武器守護的,哪怕酒醉,也不能落下。
可當哨棒沒了,則逼出武松內心的天人之威,以此成就了一段文學名篇。
結語
可以説,施彥端(耐庵)這個生於700多年前的作家,連生平事蹟都極少,卻也告訴了我們,古人真的不可小看。即使是現代,他們的出類拔萃也不輸當代作家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