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海南週刊 | 著名翻譯家趙蘿蕤:翻譯“荒原”上的奇葩
文\海南日報記者 楊道
今年春天,是著名翻譯家和比較文學家趙蘿蕤先生誕辰110週年。
1932年,清華大學外國文學研究所以德語零分的成績錄取了一名學生,這個學生就是趙蘿蕤。趙蘿蕤的一生就像一個顛沛的傳奇。她曾是燕京大學和清華大學的校花,追求者眾;她少年成名,才華橫溢;她在文學界的貢獻有目共睹,艾略特的《荒原》和惠特曼的《草葉集》皆出自其手。她不僅能夠在順遂的生活中積極學習,豐富自己,她還能在歷盡苦難之後,於古稀之年譯出惠特曼《草葉集》這樣的經典作品。她一生將學問鑽研到底,為中國的翻譯界留下眾多瑰寶。
晚年的趙蘿蕤。
難以超越的“女神”
趙蘿蕤出身書香門第,她從小在學校裏面接受的是完全的美式教育。她的父親趙紫宸是個中國傳統文化修養極深的學者,他生怕教會學校不注重中文的培養,就親自在家裏為女兒教授《唐詩三百首》和《古文觀止》。趙蘿蕤一直覺得那種對古詩文的吟誦就像唱歌,是她十分喜歡的。她的語文成績總是名列前茅,小學六年級時,她的語文素養甚至達到並超過了高中三年級的學生。她12歲那年,著名女作家蘇雪林來班上教國文,蘇雪林重視學生的寫作能力,趙蘿蕤的作文常常受到她的雙行密圈(特別褒獎之意)。
趙蘿蕤小時候在蘇州生活,7歲進入景海女子師範學校就讀,同年她開始學習英語和鋼琴。1928年,16歲的趙蘿蕤又直升燕京大學中文系,受業於顧隨、謝冰心等名教授。翌年,美國老師包貴思女士勸她改學外國文學。她徵得父親同意後,即轉系攻讀英國文學。這一改變決定了她一生的事業與在西方文學方面的建樹。
在英文系就讀期間,趙蘿蕤在燕大朗潤園的草坪上用英語演出過莎翁的名劇《皆大歡喜》,她扮演那位女扮男裝的羅莎林,贏得了學生和教授們的交口稱讚。當時桑美德教授開設小説課,指定學生閲讀的英文原著,她幾乎全部讀過,因為這些書在父親的藏書中都有,她早已選讀過狄更斯、薩克雷、哈代等名家作品,這令桑教授驚訝不已。
趙蘿蕤與陳夢家年輕時。
從燕大畢業時,趙蘿蕤實在是太年輕了,20歲。這麼早就面臨了職業選擇,她在追憶當年的情境時説:“我大學畢業時才20歲。父親説怎麼辦呢,還是上學吧。清華大學就在隔壁,去試試考一考。那裏有個外國文學研究所。”當時清華的外國文學研究所除了英語外,還要考兩門外語。結果,趙蘿蕤法語及格了,德語卻吃了一個零分。不過,她的英語確實過硬,考了一百分。吳宓老師説:“行。德語等入學後再補吧。”就這樣,趙蘿蕤被錄取了,並且還得了一年360元的獎學金。她在清華學習了3年,聽了吳宓的“中西詩的比較”,葉公超的“文藝理論”,温德的許多法國文學課:司湯達、波德萊爾、梵樂希等。在此期間,她還讀了英意對照的但丁的《神曲》。
即便在清華大學那樣的星光璀璨之所,趙蘿蕤依然是最受矚目的那顆,是清華園學子們心目中難以超越的“女神”。
《荒原》早期譯本。
漢譯《荒原》第一人
趙蘿蕤自幼長在蘇州,14歲走出古城,開始了她此後70年的學術人生。
趙蘿蕤離開蘇州是因為父親趙紫宸接任了燕京大學宗教學院院長一職,他們全家遷往北京。這一年(1926年),趙蘿蕤14歲。
從小在西方的教育環境中學習,但是又在父親的教導下學會了很多傳統的中國文學經典,這種獨特的成長經歷使得趙蘿蕤擁有了成為文學翻譯的先天優勢。而後,她想開闊自己視野的進取精神又使得她很自然地接觸了外國文學翻譯工作。
在趙蘿蕤進入清華的第三年,詩人戴望舒找到她,表示之前看過她翻譯的雜誌,想讓她翻譯著名詩人艾略特的長詩《荒原》。《荒原》是一首晦澀難懂的長詩,徵引十分廣博,不僅引用了三十多個不同作家的作品和歌曲,同時還含有七種外國語言。
熱愛文學且喜歡挑戰的趙蘿蕤很想要試試,可是又有點擔心自己的能力,於是她覺得需要考慮一下。此時,她的父親收了一名門生,新月派詩人陳夢家。陳夢家因為家庭經濟拮据,借住在趙蘿蕤家中。兩個不僅才貌雙全,而且對文學與生活都有着相同理念的年輕人,很快就成了戀人。在陳夢家的鼓勵與支持下,趙蘿蕤最終選擇接受翻譯《荒原》這個艱鉅的任務。
趙蘿蕤譯版《草葉集》,上海譯文出版社1991年版。
1936年,兩人結了婚。婚後的生活非常甜蜜,而歷時3年的《荒原》翻譯工作也已完成。1937年,《荒原》譯著在雜誌上發表之後,引起不小的轟動。趙蘿蕤對《荒原》的翻譯為中國文學界做出了巨大貢獻。她是漢譯《荒原》的第一人,且她的譯本至今仍是翻譯界公認的《荒原》最佳譯本,她將原詩中的旨趣都表達得恰如其分。
趙蘿蕤一時名聲大噪。但鮮少有人知道《荒原》的翻譯者居然是一位剛剛二十出頭的學生。她一度被贊為翻譯界“荒原”上的奇葩。多年以後,她還見到了《荒原》的原作者艾略特,並被艾略特邀請共進晚餐,是中國為數不多的能與艾略特暢談的學者。當時,艾略特為表達自己的謝意,在她帶去的書上簽名留念,還在扉頁上寫下“為趙蘿蕤簽署,感謝她翻譯了荒原”的英文題詞。
永不低頭的傳説
趙蘿蕤是中國翻譯界的傳奇。“綠蘿紛葳蕤,繚繞松柏枝。”——她人如其名,渾身充滿生機勃發的力量和濃郁的文化氣息。
在燕京大學就讀時,她就因為才貌雙全聞名全校,被推舉為燕京大學的校花,還有了“林黛玉”的雅號。家世良好、才情出眾、美貌不俗,趙蘿蕤從來就不缺少追求者。據説,錢鍾書在寫《圍城》時,對筆下人物無不嘲弄譏諷,唯獨對唐曉芙呵護有加。錢鍾書的忘年交陸灝曾認為,《圍城》中唐曉芙的原型,就是趙蘿蕤。
趙蘿蕤選擇了自己的愛情。婚後不久,趙蘿蕤和陳夢家便一同赴西南聯大任教。可是在西南聯大的老規矩裏,夫妻任教不允許同校。為了成全丈夫的事業,趙蘿蕤這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才女,選擇了洗手做羹湯。她暫時放棄畢生所學,種菜、劈柴、做飯、餵雞,圍着田間地頭、鍋台爐灶,一轉就是8年。直到1944年,陳夢家受芝加哥大學邀請任教,趙蘿蕤才逃離這種生活。她跟隨丈夫來到芝加哥大學,在此攻讀比較文學的博士學位。
從一地雞毛中走出來的趙蘿蕤,終於又和她摯愛的事業相逢。1949年回國後,趙蘿蕤任職燕京大學,為西方語言文學系主任。
1983年,年邁的趙蘿蕤在北京大學擔任英語系教授和博士生導師,將自己畢生所學傳授給莘莘學子。
在此期間,她還獨立翻譯了美國自由詩之父惠特曼的鉅著《草葉集》。她把家搬回父母生前的寓所,兩間西向小屋,一張小牀,一張小書桌,兩三把椅子,便是全部家當。閒暇時,她坐在小屋裏,聽幾首西方的古典音樂,即頗為滿足。
據作家葉廷芳回憶,趙蘿蕤從來不談個人經歷。令葉廷芳驚喜的是,晚年的趙蘿蕤變得健談許多。時不時約朋友喝杯清茶,打個“牙祭”,各種學術會議也都欣然應邀。課餘時間,她就伏在卧室裏的一張小書桌上,研究惠特曼《草葉集》的翻譯工作。這一伏案,就是12年。《草葉集》翻譯完成時,趙蘿蕤已經79歲高齡。
中文版《草葉集》一經問世,震驚中外。直到今天,譯作《草葉集》仍是翻譯界和學術界不可超越的里程碑鉅著。
因為趙蘿蕤的不俗成就,已經80多歲的她還登上了美國《紐約時報》的頭版頭條,她讀博士的母校芝加哥大學也為她頒發了“專業成就獎”,以紀念她為學術界所作出的貢獻。
1998年,在全世界都在迎接新一年的到來時,86歲的趙蘿蕤離開了人世。(楊道)
(海南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