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新曆十七年,深冬。
蘭陵城西南偏遠之地,小村落的名字叫豐歌,背傍走馬嶺,左右鮮有強盛鄉鎮。
日落十分,一羣來去自由的馬賊洗劫了這個小村落,留下一地狼藉。
揹着柴走下山的周元貞,無力的任憑薪柴從背上滑落,視野裏殘餘的煙火彷彿在無聲的訴説着什麼,往日祥和的村落一片死寂,空氣裏瀰漫着令人作嘔的血腥!
復仇的怒火悄無聲息的在周元貞的心底點燃,現實的無力又讓他下意識的掩飾,生存的潛意識讓他漫無目的的朝着東北的方向走去!
十七歲的少年蓬頭垢面,步伐無力,口袋裏的乾糧兩天前已經用盡,尾冬的寒氣來的好像也比往年更甚!
腦袋有點昏昏沉沉的,要不然就這樣走死在路上吧!解脱了也好!周元貞心裏想着,麻木的嘴唇偶爾會蠕動一下,勉強還能感覺到嘴裏樹根的苦澀味道!
遠遠的好像看到前方有燈火在閃爍,是夢幻嗎?周元貞昏迷前最後的想法一閃而過。
莊家位居蘭陵城,世代為商,積累頗厚,如今家主莊田,向來樂善好施,老家主正是看在莊田心善仁義的本性上,才力排眾議,推動經商頭腦中規中矩的莊田做了家主。
莊田如今年歲三十有餘,年年在尾冬左近巡視蘭陵城西南農莊,莊家雖為商户,卻重農根。
莊田的農莊之行已經結束,如今正在返程回蘭陵的路上,馬車剛剛出了農莊,一向温順,尾隨在車後的大黃卻奔向前方,朝着倒在地上的周元貞狂吠了起來!
見是昏迷在地的乞丐,探鼻息尚存生機,莊田吩咐下人救了性命,同行蘭陵。
世人無義務施捨善良!遇到的所有善意都是蒼天的恩賜,心若無極誠的回應,應有的福報必將輪轉為孽業!
將死的周元貞遇到了向善的莊田,生命有了繼續下去的勇氣和動力。一番偶遇,有人不以為意,有人刀刻心尖,暗暗發誓,終其一生,必不可忘。
周元貞為了生存,做過小買賣,做過苦力,做過跑堂,不甘心平庸的他換了一個又一個的活計,最終還是選擇了從軍。
一個小兵,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兵,但就是這樣一個小兵,卻重燃了心底復仇的火焰!
在一次次圍剿馬賊、山匪、強盜中,周元貞機智善謀又悍不畏死的表現,讓他逐漸脱穎而出。
廝殺!鮮血染就戰袍!
戰爭!屍骨化為軍功!
二十年的軍旅生涯,周元貞殺人無數,官拜開元王朝大將軍,為開元王朝僅有的四位大將軍之首。
戰爭之下,無有善惡,但夜深人靜的時候,周元貞也會有自責和迷茫,想到曾經圍剿馬賊的時候,那些落入馬賊手上無辜的百姓,也有許多在自己有意或者無意間命喪黃泉,自己握劍的手就不免顫抖!
這二十年間,復仇的火焰早已熄滅,報恩的心卻從未停止。
這二十年間,那顆被莊田無意種下的善意,讓周元貞也在不知不覺間救了無數人!
這二十年間,周元貞也在不斷關注着莊家,在自己力所能及下,暗中幫助莊家做大做強。
這二十年間,過得真的好快,記憶中好多模糊的影子,二十年彷彿一夢一瞬間!
三年又三年,開元新曆四十三年。
仁義的開元皇朝創元皇帝病逝,遺囑皇太子繼承大統,任命大將軍周元貞為大司馬,統領各路大軍,與大學士林驚蟄、丞相張敬修共為輔政大臣。
開元新曆四十三年深冬。
皇太子繼位,改元光啓。
光啓初年,駐守西南和西北的兩位大將軍聯合謀反,以新皇無德,司馬奸佞的口號迅速佔領蘭陵、新宇、廣明等城池。
同時,東方,明治皇朝大舉犯邊,幸有大將軍穆啓明帥軍阻隔。
其間必有陰謀。
本着攘外必先安內的原則,周元貞親自上馬掛帥,點足兵馬,平叛而去。
朝廷同步下發天下清剿叛逆的文書和佈告,強申本次平叛,叛逆必誅,降者不殺。
歷時半年,平定內亂,正當周元貞揮師東援之際,明治皇朝竟迅速撤兵,不再攻城!
內亂既定,外患暫消,作為此次力挽狂瀾的主要人物,周元貞的風頭一時無兩。
光啓二年,新皇一改皇太子時期的仁善睿智,大肆擴充後宮,驕奢淫逸,寵幸閹宦,言路閉塞,朝政荒廢,人心浮動,僅用一年的時間就令民眾怨聲載道。
光啓三年,大學士林驚蟄因言入獄。
同年,新皇以陰謀詭計陷害周元貞,被暗中強行入獄。
幸得舊部老兵報信,得有生機,因皇城戒嚴,新皇殺機已漏,不得已逃獄而出。
百般險阻,萬般艱難,終究還是逃出生天。
新皇以謀逆罪公開逮捕周元貞,皇城禁軍又是創元皇帝精挑細選,只忠於皇帝的勁旅,有戰力的軍隊多在四方戍邊,皇城駐守的軍隊也有一部分被離間敵對。
這場面對皇權的自我拯救一直持續到光啓四年的初冬,周元貞戰勝了新皇並俘虜了求饒的皇帝,在世人都認為周元貞要奪位稱帝時,周元貞卻來了個急流勇退。
光啓四年深冬,創元皇帝的皇六子繼位,改元天漢。
周元貞堅辭了攝政王的封賞,同時也上書請辭統帥天下兵馬的大司馬一職。
新繼大統的皇六子和朝中諸重臣商議多日後,同意周元貞的請辭,並封周元貞為蘭陵王,為開元皇朝至今唯一的一位異性王。
周元貞被封了王爺,雖多了聲望,卻並無實權,但正合了周元貞的心意,做一個逍遙王爺,豈不快哉!
三十年也只是一瞬間,曾經的少年,如今的壯年,曾經的潦倒,如今的載譽而歸!
蘭陵城有了自己的蘭陵王,蘭陵城多了一位逍遙自在的好王爺。
如今的莊家也已今非昔比,家產擴大了十倍有餘,家中也有出仕英才,家主也變了模樣,換了後人!
尾冬。
三十年後的尾冬!
周元貞再次坐到了莊田的旁邊,此時的莊田已顯老態,白髮白鬚,精神卻還不錯。
王爺今日何事登門?
周元貞看着疑惑的莊田,輕聲回覆道:
老太爺可還記得三十年前的尾冬,您在回蘭陵的路上救得少年乞丐?
莊田眯起眼彷彿陷入了久遠的回憶裏,嘴裏卻仿若囈語般唸叨:
三十年前?我救得乞丐?不記得了!讓王爺失望了!
周元貞又仔細凝望了莊老爺子片刻,起身離去!
莊田怎會不記得那年尾冬那個少年,只是一飯之恩,只是那少年也只是那少年,周元貞卻不再是周元貞!
周元貞不知道這麼多年自己對莊家的幫助,莊老爺子是否知道,當年的一飯之恩,或許只是莊老爺子的一念善意,卻是自己一輩子的信念和追求。
周元貞知道,莊老爺子已不再是當年那個莊家家主,但是莊田依舊是當年那個莊田!
也許,只有周元貞堅定的相信,三十年滄海桑田,當的起一飯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