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丁一丨枴杖
我乃古稀之人，平時已不開車。日前女兒送我去新安一區公交站，乘118路公交車，給於鑄梁老先生送枴杖去。事先把枴杖放在門前琴台上，以免出門時忘在家中。許是途中在手機上寫着什麼，忽聽廣播報出到站的站名，才意識到我已到下車的站頭，急匆匆拿起隨身帶着的揹包下車，卻不小心把枴杖丟在了座位旁。打電話給118路公交總站調度室。調度員客氣地説，回站時讓司機檢查一下車廂。午後再打電話去，告知沒見到枴杖。詢問並尋找枴杖的事，只能就此作罷。
這根枴杖有些來歷。八九年前，我和妻兒一起去泰國旅遊，芭堤雅風景區大門口的一家零賣紅木藝術品小店，放着許多小型的紅木雕像，年輕的華裔女店主略通漢語，見我們在店周圍流連忘返，便很快地走來，熱情介紹各種由紅木雕刻的大象。在店旁的一個角落，我見到一些做工精緻的紅木枴杖，問多少錢一根？女店主彎腰拿出幾根不同中式樣的枴杖，用並不流利的中文禮貌地説：“800泰銖一根，如果想買，價格可以商量，兩根1200泰銖。” 語氣中長長的拖音很柔軟，並解釋所賣枴杖都已“開光”，是祥瑞聖物，老人用了很吉利。她的這番話，讓我即聯想起年近耄耋的忘年交與鑄梁老先生，常步行來報社，給我主編的文學副刊義務作校對，買根枴杖帶回國，作為伴手禮送給於老師很合適。我選中了一根粗碩而結實、並沒有雕刻花紋的明式枴杖，材料為緬甸雞翅木，在紅木中也算是中檔的了。考慮自己年屆耳順，不妨也買上一根備着，枴杖畢竟是一種重要的醫療康復輔助用具，只要不出意外，興許以後自己也用得着，於是問道兩根枴杖1000泰銖可賣否？女店主告知這是成本價，但二話沒説就爽快成交。告別時，又和這位身在異國的漂亮女孩拉了些家常，她説先祖從潮州下南洋到泰國做買賣，已是五代人了。把聖物賣給中國人，帶回國作紀念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祝福我們在泰國玩得盡興，然後拱手作別。
回國後，妻把兩根紅木枴杖用胡桃油塗抹得油光鋥亮，又在枴杖根部粘上防滑圓膠墊，放在房門的門後。不久，去於老師府上拜年，我把其中一根枴杖順便帶了去。他見到我送枴杖給他，很是意外，得知又是從國外專門帶回來給他的，更是高興。之後，每次見面，總見到這根枴杖握在他的右手上。一晃多年過去，前年，見他拄着的枴杖手柄上，包了一層厚厚塑料紙，表面還用塑料繩綁上。我問於老師手柄上怎麼用包塑？是防滑嗎？他説一次不小心摔在地上，把手柄摔裂了。我説家裏還有一根，拜年時再帶去吧。一晃到了庚子年小年夜，我開車16公里，到年近鮐背的於老師府上送年禮，把家裏的那根枴杖，放在過道門口的凳子上，以便穿鞋時記得帶着。陰錯陽差，穿好鞋順手拿了枴杖出門時，發現手機沒帶在身上，於是返回家中取手機，這時又把枴杖放在凳子上忘了帶走。車開到風雷新村小區大門口，車進不去，只能停在小區外圍。從車上取下年禮，發現枴杖沒帶出來。急匆匆和於老師寒暄數語，把一根斷了手柄的枴杖帶走，待便時送到紅木廠匠人用木膠粘合可再用。前些日子去印刷廠美編室做報紙，碰到於老師，他正在為新著充實材料。我説下次把枴杖放在美編室。如是，就發生了本文開頭所寫的過程。
回家後，覺得有點悽欷，妻説：“從國外帶回來這麼好的一根老紅木枴杖，保存了快10 年，人老了要特別注意忘事。下次到泰國去，再買了到時送給於老師。”對這根枴杖我有點念念不忘，平時，寫稿累了，偶爾會到門背後拿出枴杖，在客廳拄着像模像樣來回走走，在地板上留下一些心靈的思考，彷彿和枴杖交流着什麼：“枴杖啊枴杖，當我老得走不動時，你就是我最忠實的伴。”枴杖似乎能聽懂我對它説的心語，安慰我：“主人還有不少文稿沒有完成，聖靈會護佑的。”這根開光點眼枴杖，神靈以靈力進入了藝術品內，望這根枴杖能給撿到的人帶去便利與舒適，保佑平安。畢竟一根“遊走”中的紅木枴杖，再有故事都是小事，阿彌陀佛。
省錫中匡村實驗學校教師孫錚明就於老師乃何等學人，曾寫散文《清歡》作介紹：“一位面容清秀的老者，頭髮皆白，卻是披下齊耳，富有藝術家風度。我走到長鬚老者對面，給他拍照，才發現老人背後投影着今天會議的主題：‘慶祝2021年新年暨於鑄梁米壽書友會’。祝壽會的規格不低，許多是無錫地方文化的大咖。有一篇《三位老人編寫100萬字無錫人物小傳》，介紹江南中學退休教師於鑄梁、“老無錫”孫炳卿的和文化學者許繼琮，三位土生土長的無錫人，編寫了一本100多萬字無錫人物史志《實美存錄》，收錄了政治、軍事、工商、實業、醫藥、園林、收藏、文史、教育、書法、繪畫、文學、音樂、電影、戲劇、曲藝、民間工藝、等領域的200多位人物。他儘管已是米壽齡，仍依着自己的喜好，任世間喧嚷紛擾，守着一方小小的天地，兀兀窮年，爬羅剔抉，讀書編書；他不講排場，不按常情，把祝壽會辦到先鋒書店，變成一幫志同道合者的茶話會，就是找到了人間的那份有滋有味的‘清’吧。”20世紀50年代畢業於徐州師範學院和河北北京師範大學的於老師，其實早已著作等身，出版、主編或翻譯了100多部個人作品集。達千萬字以上。他一輩子省吃儉用，把省下的錢大多捐給了寺廟和希望工程，至今沒捨得買一雙皮鞋，穿過的衣褲都沒有百元以上！平時以素食為主，且過午不食。他就像一面鏡子，時時匡正我如何為文；平時交流中，言談十分低調，卻隱隱如雷，彷彿在告誡我，做人不能有一點出格。於老師一如我人生中那根引路的枴杖，支撐着我的脊樑。
【作者簡介】：丁一，江南影視藝術學院暨泰國清邁大學教授、國家一級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詩研究會副會長、中國散文家協會副會長、國際詩詞協會顧問。先後出版個人作品集30部，並在美國、匈牙利、香港等國家和地區出版個人作品集，韓文版《丁一散文詩》作為漢城大學中國文學輔助教材，主編100多部文學作品，獲全國各級文學獎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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