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縱覽看見自己 | 2022,告別最難忘的畢業班

2022年6月6日,全國高考前一天,李志強一夜沒有睡好,他反覆醒來,不時拿出手機確認時間,以保證自己不會耽誤第二天6∶00早起。

6月7日是全國高考第一天,雖然考試9點才開始,但李志強想親眼看着學生——唐山開灤一中高三15班的40名同學離開校園前往考場。那是畢業前他和學生為數不多的相處時間了,他不想錯過。

這份多愁善感令他自己也很意外。李志強從教21年,畢業班送過好幾屆,早已熟悉了“夏天的離別”;而且,到6月9日高考結束、學生離校前,“開一”高三大部分師生已持續了50多天的封閉式管理,他和學生共同度過了未曾經歷過的漫長的“日夜廝守”;他本以為,這般相處早已把“不捨”打磨得平淡無奇,而且每個人對“解脱”的渴望也壓倒了“多餘”的情感。

然而,當離別之車的引擎聲響起,他發現自己對這個高中三年見面最少而最後陪伴最久的畢業班,竟別有一份牽掛與祝願。這位語文老師平日喜歡畫畫和攝影,離別之際,他用畫筆和照片記錄了那種深入肺腑卻又不知所起的心疼,為一段獨特的青春故事增加了幾片小小的記憶標本。

然後,他對這些少年説了一句:“此去山青水綠,珍重萬千。”

在縱覽看見自己 | 2022,告別最難忘的畢業班

高考前,李志強老師和開灤一中高三15班的同學們在校園裏合影。

1

再相遇,我就成了“曾經的老師”

6月9日最後一門生物考完以後,我回家了。洗澡,剪髮,見到朋友,睡在家裏的牀上……整個人鬆弛了下來。

出分以後,有學生給我打電話,報告好消息。班主任接到的電話肯定更多,他們考得好或不好,都會跟班主任説;跟我就不一樣,語文考得好,他們就打電話,沒考好就不打。

其實無論分數怎樣,我都替他們高興:高考結束了,封閉也結束了!我的學生挺過這一關太不容易了,我經常覺得,自己不如他們堅強。封閉期間我感覺難熬的時候,就問自己:學生不比你難嗎?除了隔離,他們還要迎接高考呢。

2019年入學,2022年畢業,兩年多疫情全讓他們趕上了,這屆學生有多難!我注意過這些孩子,高二來上課的時候,他們彼此之間還不太熟悉,顯得陌生靦腆,因為高一總上網課來着。有時我會有種錯覺,覺得他們還沒怎麼上學呢,就要畢業了。

我上課愛提問題,但是視頻上課,一提問,來回要等半天,只好少問。有的學生不聽課,集中自習時老師讓開視頻,他就説網絡不好或者流量不夠,不願意開視頻。學習效果成了老師最擔心的事。

好在這些問題都過去了。聽説有個女生回到家,還開心地幫姐姐帶了幾天孩子,他們的家人再也不用看着老師發來的照片和信息,牽腸掛肚地想象他們的生活了。

前幾天我兑現了承諾,請這個畢業班的三位語文課代表吃了頓飯。她們來赴約的時候,我發現,在校封閉期間根本沒有時間和餘力打理頭髮、衣服甚至健康的這些孩子們,終於也能從容地打扮自己,甚至塗上口紅來跟同學老師聚會了。

這讓我有種“生活終於回到正軌”的感覺:無論這次高考前的情況多特殊,我們終歸克服重重困難完成了任務,跟過去送走的畢業班一樣,以後再相遇,我就是他們“曾經的老師”了。

2

90後高三班主任,這一年又放棄了愛情

從4月27日返校,到6月9日高考結束,我一共在學校封閉了44天。還有一些老師和同學比我早一點兒返校,他們總共封閉了50多天。

我們學校在市區,以前大部分學生是不需要住校的,所以很多同學即使上到高三,也沒有住校經驗。突然這麼多學生和老師因為疫情防控需要,住進了學校和附近指定宿舍,這樣的慌亂和壓力,在我20多年教師經驗中從未有過。

偶爾,晚上,我聽見有人在操場哭,可能有點崩潰吧。

老師也沒住的地方,在辦公室打地鋪。像我這樣有沙發牀的就算不錯了,我一米七二,沙發一米五,我把腳伸到沙發外面,睡起來腳有點麻。

還有的老師睡那種去醫院陪牀用的摺疊牀。摺疊牀也沒有的,就從體育組借幾塊海綿墊子,拼起來睡地上。其實也可以去校外指定宿舍,但一是來回太麻煩,二是畢竟在高考前,在教室和辦公室,我們工作起來更方便。

有位女老師家裏有倆娃,小的非要到學校門口找媽媽,喊着“媽媽回家”,孩子在校門外哭,老師在校門裏哭。

可是52天終究太漫長了,後來連女老師都不哭了,她們還學會了打乒乓球度過休息時間。

一個大課間學生沒啥事,玩起了老鷹捉小雞,班主任王迪當雞媽媽,我當老鷹,我簡單拿下第一輪,一個學生突然推開她的班主任,衝我喊“不服、不服”,那場面挺逗的。

王迪是位特別負責任的班主任,90後。我記得高二時我們開會,決定讓她做高三班主任,她説了一句話:“那我就再放棄愛情一年吧。”

高考前封閉的52天裏,她每天晚上坐在教室最後一排,陪着學生上自習。跟過去帶高三相比,今年的畢業班班主任有點像幼兒園老師,承擔了許多家長的責任,比如端午節要保證學生吃上粽子,吃了還得拍成視頻發給家長以慰牽掛,緩解他們的焦慮。

老師還給學生剪髮,至於那效果嘛,不提也罷。反正我是不會讓他們給我剪的,寧可學生髮現我是自來卷——我自己也第一次知道了這件事——他們還當面嘲笑我漸漸有了金剛狼的“風采”。

如果不是這場封閉隔離,我們應該不會見識彼此這麼“邋遢”的形象吧?但可能也正是這種無奈的“親密無間”,讓我對這屆學生有種特殊的親近感:與這些年輕人一同經歷的時光,讓人無法忘卻他們身上的堅韌與友善。

3

目送學生的背影離開,是我的而不是他們的需要

在高三15班教室的黑板正上方,有兩塊白色小磁板,上面用紅色阿拉伯數字顯示着距離高考的倒計時天數。每天,班裏有一位同學上去“減”一個數字——直到高考來臨。

這個數字由“20”變為“19”的那天,我印象特別深刻,是女生李元熙去換的,她高興地説,距離回家的日子從此由“1”打頭啦,特別開心的樣子。

我從她的話中聽出,孩子們也在拼命忍耐。

我記得學校封閉前,有位學生的母親為孩子準備了三個箱子,除了衣服,還悄悄塞進了甜瓜、橘子等食物。孩子在宿舍裏不好意思吃獨食,就把水果擺到了窗台上,看着、聞着,有點家的味道。這些水果就那麼擺着,後來甜瓜都壞了,也沒人捨得扔。

我們班還有位女生,她家就在學校跟前,媽媽想孩子了,就到校門口遠遠地望望她,鼓勵她。但是後來她家小區被封控了,家長不能到校門口看孩子,通知她的時候,這個女生哭得特別難過。

高考那三天,學生和封閉期間一樣,每天都要早起,因為吃完早飯後,他們還要到操場分組;然後在校門口找大巴車,找領隊老師;每科考完後還要集合,由領隊老師帶回宿舍……這樣的高考,比以往復雜多了,他們的壓力肯定很大。

6月5日,通知收拾考場,沒法照畢業照了,師生就在教室裏合了個影。過去,畢業的學生總喜歡竄來竄去,找老師和朋友、同學寫幾句話,或者彼此發個有特殊含義的明信片什麼的,今年這些場景都少了。

因為疫情的關係,老師和同學們都撐了太長時間,很大程度上,畢業和高考,成了我們每個人都巴不得儘快完成的任務——這真是我想都沒有想過的“高三畢業”。

以前我覺得,畢業嘛,總少不了幾個關鍵節點或場景,比如畢業典禮、校園合影、擁抱告別什麼的。但是今年,這些傳統都被打破了,沒有典禮、合影,也沒有多少告別氛圍,畢業就這麼來到眼前了。

我不是班主任,沒有把學生送上車的任務。可是考試那幾天,每天7∶00他們集合上大巴之前,我都要提前到達,守在車旁送他們離校。下午5∶30大巴返回時,我也會準時到校門口接他們。我想讓我的學生一下車就能看到老師,我想讓他們感受到我的陪伴。

我也想用這樣的行動,為他們的畢業增加一點儀式感。我發現他們其實是願意我去送的。儘管如此,我還是覺得,目送學生的背影離開,是我的而不是他們的需要。

附:李志強創作的《2022高考封閉日記》節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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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7日14∶55 開始在校封閉生活的高三學生參加高考體檢。他們大概是有史以來唯一一屆在家時間遠遠大於在校時間的高中生,自2019年新冠疫情開始,他們基本上沒怎麼“上學”就即將畢業了,曠世之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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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8日,自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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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4日7∶16 距離高考還有兩個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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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6日11∶20 距離高考還有12天,最後一批返校生將與之前返校的學生實施物理隔離,避免相互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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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8日,學生説在我頭上發現了“金剛狼”的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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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30日12∶20 距離高考還有7天,中午來不及回宿舍的學生在教室午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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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5日9∶30 最後一節課,我們以拍照和互致道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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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5日18∶00 明天封閉考場,後天即將走進高考考場,今天傍晚,我們都有幸見到了祥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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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6日18∶20 高考前一天。我的學生捕捉到我戴着耳機騎行於校園的畫面。這是我非常喜歡的一張照片。與學生一同封閉管理的這段日子,我嘗試每天騎10公里減壓。

燕趙都市報縱覽新聞記者 劉採萍/文 李志強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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