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會縱論:教育“雙減”如何從“破”走到“立”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樊未晨 葉雨婷 張茜
今年年初,教育部提出2022年繼續把落實“雙減”作為學校工作的重中之重。眼下,“雙減”也是今年兩會代表委員關注度極高的話題。
前不久,教育部公佈的數據顯示,截至目前,原來的12.4萬個義務教育階段線下學科類培訓機構已經壓減到9728個,壓減率為92.14%;原來的263個線上校外培訓機構也壓縮到34個,壓減率為87.07%。中小學生的作業總量也得到了有效控制,在規定時間內完成書面作業的學生由“雙減”前的46%提高到90%以上。
但是,“減”並不是政策的終點。
“推進‘雙減’工作的實質是迴歸學校的育人本位,迴歸學生的全面發展。”全國政協委員、江西師範大學校長梅國平説。而這其中的關鍵在於,“提升校內教學保障能力,強化教育主陣地的育人質量。”全國政協委員、遼寧省政協副主席、民進遼寧省委會主委姜軍説,改革的推進中要破立結合。
在政策落實過程中,“雙減”最大考驗從校外轉到校內
當野蠻生長的校外培訓機構不能再用“製造焦慮、販賣焦慮”綁架學生和家長後,“雙減”政策落實過程中面臨的最大考驗從校外轉到了校內,如何讓學校教育真正滿足不同需求學生的需求,把學校教育真正“立”起來成為擺在所有學校面前的必答題。
“我現在很像一個地下工作者,”北方某城市一位小學一年級家長的鄒彤(化名)説。鄒彤是班級家委會成員,最近她經常接到老師發給她的一些作業資料,老師暗示鄒彤可以把這些資料轉給班裏的其他家長,還特意叮囑鄒彤不要向家長們透露資料的來源,“但是,沒過幾天家長們就猜到了這些作業是老師給的,因為第二天老師會講解這些題,雖然沒有強迫家長們一定要讓孩子完成,但是大部分家長拿到後都會自覺完成。”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在採訪中瞭解到,這種“表面減少,實際不變”的現象並不罕見。
“部分教師的教育教學觀念還比較落後,對於‘教學質量’理解過於狹窄,認為‘育人’就是‘育分’,擔心完全按照‘雙減’的要求去做會影響學生考試分數。”梅國平道出了這種現象背後的原因,而更深層次的原因則是教育功利主義痼疾。
全國人大代表、湖北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華中師範大學教授周洪宇説,當大多數中小學生的“成功”被以“高考分數”為標準進行界定時,中小學教師在“雙減”政策落實中就難以保持獨立自省的態度了,在揹負“成功者”期望的重擔中逐漸歸附教育功利主義。
減掉那些單純靠“刷題”就能取得好分數的題目
觀念亟須扭轉。作業是抓手。
北京市教委新聞發言人李奕在一次研討會上説,在調研中經常看到學校老師強調作業量已經減少到了過去的60%,“其實,我們更應該關注的是剩下的40%的作業是不是能夠承載起過去你100%甚至200%的作業量的效果,甚至是不是還能有提升?”
記者觀察到,在中央“雙減”政策中,提到“壓減作業總量和時長,減輕學生過重作業負擔”時共有5個段落,600餘字,但是明確的提到“減”的只有一個段落不足百字,剩下更大篇幅強調的都是如何增強設計、如何分層分組、如何通過作業更好的分析學情。
“雙減”之後的作業,核心不是“減”而是“增”和“提”,增加更科學的設計,提高作業的質量和水平。
而這也是“雙減”政策的初衷。“要通過‘雙減’倒逼教育改革和社會進步,通過教育的手段激發受教育者的‘潛力’,讓受教育者找到適合並擅長的領域,從事相關的工作和活動,而不是不加區別地把所有人培養成同一個類型。”姜軍説。
老師們其實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關鍵,只是改變還需要更多幫助。
北京師範大學中國教育與社會發展研究院不久前剛剛完成的全國“雙減”成效調查報告中顯示,74.3%的教師表示,“雙減”後“作業設計要求更高了”。近五成教師認為,設計高質量作業面臨“作業素材與相關資源不夠”和“設計分層、彈性、個性化作業的能力不強”的困難。
為此,梅國平提出建議,要引導學校大力推進教育教學改革,創新探索個性化和多元教育,同時,鼓勵分層、彈性和個性化作業,建立作業設計評價機制,鼓勵教師佈置跨學科綜合性作業,培養學生創新思維。
全國政協委員、上海市政協科技教育委員會副主任胡衞則認為,對學生要綜合評價,不能只看考試分數,要德智體美勞五育並舉。
姜軍也同意這個觀點,他認為要摒棄單一評價標準的教育質量觀,真正以教育方針為指向,以德為先,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要積極推進中高考以及與之對應的招生錄取改革,改進考試方式,降低考試難度,減掉那些單純靠“刷題”就能取得好分數的題目,增加體現學生思考能力、實踐能力的題目。
把教師從繁重的日常事務中解脱出來,成為當務之急
只轉變觀念還不夠,還要把觀念變為每一堂課、每一次作業、每一個教育瞬間。而這個關鍵就在老師。
不久前,一位小學語文老師在朋友圈裏曬了她一天的時間表:上午第一節課聽課,9:00到12:00去市裏參加一個學習班,中午吃飯和休息用了半個小時,之後的12:30-1:30完成了線上家長會,之後繼續參加學習,匆忙趕回學校後填了一堆必須填的表,參加課後服務,組織學生放學後這位老師跟一個約好的老師談了話。下午6:30趕回家,火速做飯,兩個孩子吃上飯後,這位老師又跟兩個家長微信通話解決了一個當天發生的問題,匆忙吃過飯後寫家長會的總結,然後備課……
“別説讓我靜下心來搞教研了,就連陪孩子吃一頓完整的飯的時間都沒有。”這位老師説。
隨着“雙減”的推進,特別是學校普遍開展課後服務之後,更忙了、更累了成為很多老師的共識。
“教師是教育的第一資源,建設高質量教育體系,必須保障教師職業生活的幸福和尊嚴。”全國人大代表、北京師範大學中國教育政策研究院執行院長張志勇説。
如何把教師從繁重、瑣粹的日常事務中解脱出來,成為當前的當務之急。
張志勇提出,要解決學校教師短缺問題,“要採取省級統籌、市級管理、城鄉協同的辦法,通過體制改革機制改革優化配置,解決我們城區教師的短缺問題。”
除了解決學校教師短缺問題之外,不少代表委員提出了各種建議。
姜軍認為可以通過招募社會志願者及外聘人員參與課後服務,彌補師資力量不足。為了保證質量,還要制定外聘人員考勤、推門聽課、授課內容備案等制度,與其簽訂師德師風和校園安全責任書,明確外聘人員工作職責,規範外聘人員教學行為。
“還可以在中小學教師羣體中推行彈性上下班制度。在兩個方面挖潛,一個是合理安排教師的課堂教學,第二個是要合理安排課後服務,能不能讓老師們每週有1~2次可以彈性上下班的機會。”張志勇説。
記者在採訪中瞭解到,全國各地很多地方正在嘗試各種辦法讓教師的工作更有“彈性”,比如在北京,一些學校在每個班都設立了正副兩個班主任,副班主任由那些教學任務相對少一些的科目老師承擔,盡最大可能發揮所有老師的積極性和潛力。
“我們對教師羣體的負擔問題關注的有些晚了。”周洪宇説,我國減負政策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955年教育部發布的《關於減輕中小學生過重負擔的指示》,目前為止,國家、地方層面已經發布了數十個學生減負相關政策。但一直以來的減負政策關注重點都是中小學生,對教師的過重負擔有所忽視。對此,在“雙減”政策背景下,合理減輕教師的過重負擔、提高教師的工作滿意度既有重要性,也有緊迫性。
2019年12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於減輕中小學教師負擔進一步營造教育教學良好環境的若干意見》。目前,全國各省份基本都出台了教師減負清單,使教師減負正式得到政策層面的關注。
而在給中小學老師減負的過程中,最該減掉的就是那些教學之外的工作負擔。“幫教師做好‘減’法,而非‘加’法,給教師營造一個不浮躁的、安靜的工作環境,這樣教師才有足夠的時間研究教學以提升教學效率和質量,學生減負才能落到實處。”周洪宇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