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志願諮詢服務是一個缺乏監管的灰色地帶，諮詢定價沒有標準，老師資質真假莫辨，誇大、虛假宣傳比比皆是。
還有不到10天時間，河北省2021年高考考生何宇(化名)就要報志願了。今年是河北省新高考第一年，採用全新的“專業(類)+學校”報志願方式，每名考生可以報96個志願。
如何在幾千個學校、專業中選擇，讓何宇和他的父母頗為焦慮，於是他們尋求付費諮詢。
在網上搜索高考志願諮詢，提供付費服務的公司多達上百家。收費金額更是眼花繚亂，高考志願諮詢分為大數據卡和一對一諮詢兩種。大數據卡有的免費，有的從幾十元到幾千元不等，一對一諮詢更是從幾千元到數萬元不等。
何宇諮詢了多家機構，不同的機構報價差距甚大。“越是資歷深的老師，一對一諮詢的價格越高，但機構網站上老師的介紹全部光鮮亮麗，讓人難以分辨，不敢確信。”
這是一個缺乏監管的灰色地帶，諮詢定價沒有標準，老師資質真假莫辨，誇大、虛假宣傳比比皆是。由於服務週期集中在高考之後的十幾天裏，即使客單價再高也難以形成規模，整個高考志願諮詢行業呈現“散、亂、小”，成為一個特殊的教育行業。
一對一諮詢開價幾千到幾萬元
何宇聯繫了一家名為計橋升學規劃研究院的機構，這家機構宣稱成立於2001年。銷售人員的開場白是“志願報不好，高分也白考”。
接着向他推薦了一款名為“高考GPS”的智能志願填報系統，功能包括學校歷年錄取查詢、專業歷年錄取查詢、最新招生計劃與章程、性格測試、職業薪酬前景及對口專業等。
“現在的價格是400元，6月25日高考出分之後就恢復898元的原價。”這名銷售人員説。
這些大數據卡的數據庫大多數來自公開信息。教育部6月16日發佈預警稱，每年高考工作中，各省級招生考試機構都會發布高考成績統計情況和近年來各高校錄取分數情況。市面上的機構或個人並不掌握任何特殊的內部信息。
事實上，由於互聯網大廠相繼推出了免費的高考志願數據庫，近年來，市面上大數據卡的價格屢屢被擊穿，很少再有考生願意花幾千元錢購買此項服務，天價高考報志願服務只剩下一對一諮詢。
“我們院長的價格是10萬元，都是以前那些有錢的家長介紹來的，因為那些家長的圈子就有錢，來了就點名院長，他們認為我們院長做的方案天衣無縫，把高考分數用得淋漓盡致。”上述銷售人員説。
計橋升學規劃研究院院長趙京是這個行業的老兵，1985年畢業於北京大學力學系。10萬元是這個行業頂級專家的價格。另一家機構贏鼎教育官網顯示，該機構“高考報考學發起人”的一對一諮詢價格是9.8萬元。贏鼎教育董事長王海濤自稱高考報考學創始人，官網信息稱他是北大、清華、中國人民大學等高校特聘職業指導顧問。
不同資歷老師的價格不同，計橋升學規劃研究院老師的價格從10800元到39800元不等，另一家機構志願無憂的銷售人員則介紹，該機構老師的價格從9900元到49000元不等。
“其實老師們做的事情是一樣的，有的老師價格要好幾萬元，只是因為他們從業的時間長一些而已。”一家名為米多志願的機構工作人員説。這家機構的一對一諮詢價格是3280元，如果是5人以上報名，還可以享受2580元的團購價。
這名工作人員建議何宇儘早報名，説一些老師的諮詢名額已經約滿，但當何宇提出想約機構創始人時，他馬上表示還有名額。
即使花費數萬元高價，考生得到的也只是兩三次當面甚至是在線諮詢。“一次是高考出分前，雙方會圍繞考生興趣、未來職業規劃等談話兩個小時，另一次是正式報志願階段，我們的老師會給出一份完整的志願表。”志願無憂的銷售人員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
身份撲朔迷離的規劃專家
“高考志願諮詢行業的天花板太低，客户用完即走不再回頭，行業裏很難出現成規模的大公司。”一名從業者陳文(化名)説。
作為一家曾經的明星創業公司，錄趣曾希望成為行業的顛覆者，但如今正在申請破產。原錄趣CEO孫彥波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2020年的疫情給公司造成了嚴重影響，導致無力支付員工工資。
錄趣成立於2017年，拿到過300萬元天使輪和1500萬元A輪融資，定位為高考在線知識諮詢服務平台，一端聚合答主，另一端吸引用户，採取知識付費的方式，用户高考志願諮詢的客單價只有十幾元。
“錄趣如果定位成互聯網流量產品，會做成平台模式，高考志願是生涯規劃的其中一個產品。”孫彥波説。
但疫情切斷了高考志願諮詢機構的獲客渠道，這個行業過於依賴進校、講座等線下渠道。陳文也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2020年一大批機構倒在了疫情之中。
更多的機構只是聚集了數名專家的作坊式公司，為了打造IP，這些專家被冠以各種頭銜，但由於行業門檻過低，這些專家身份成疑。
比如志願無憂的專家硃砂全程一對一服務的價格是62900元，官方介紹顯示，硃砂有“高校20餘年工作經驗，大學學術委員會委員，教授職稱”，但沒有明確介紹曾在哪所高校工作以及研究領域。
另一個名為完美志願的機構裏，一位名為李宇峯的專家被介紹“先後擔任央企董事會辦公室主任，戰略規劃部負責人，上市公司集團人力資源總監”等，但同樣語焉不詳，沒有介紹具體公司。
新華社曾報道稱，諮詢師培訓數天就能上崗，打着招辦退休人員旗號的“專家”可能只是幹後勤的。
“有的高考志願專家甚至都沒上過大學，學歷證書都是偽造的。”陳文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
還有的機構為了提高知名度，宣稱自己具有官方背景。上述米多志願的官網顯示，自己是清華長三角研究院教育技術研究中心唯一指定產品，專家團隊中還包括清華長三角研究院教育技術研究中心俞宙。
事實上，這家研究中心的全稱是浙江清華長三角研究院海納STEM教育技術研究中心，是清華長三院12個海納中心之一，海納中心是清華長三院面向“海歸”的創業孵化平台，曾在澳大利亞留學的俞宙搖身一變，成了國內高考志願填報專家。
記者諮詢了多家高考志願諮詢機構，無人表示會對考生錄取結果做出承諾。事實上，在專家指導下仍報考失誤的情況確實存在。一份判決書顯示，2017年，一家新三板掛牌機構高考圈的老師在提供一對一諮詢服務中，考生在正常錄取批次與徵集志願錄取批次都滑檔，最終高考落榜。
“高考志願規劃師”並無官方職業資格證
多家高考志願諮詢機構都聲稱，他們的機構遍佈全國30餘個省份，但陳文介紹，很多分公司其實只是機構的代理商。
“一般來説，一線城市主城區的代理費可高達幾十萬元，縣城或郊區的代理費可能只有兩三萬元。代理商的經營很簡單，就是銷售總公司的大數據卡，價格不限，如果客户需要一對一諮詢服務，代理商需要親自出馬，總公司不會配置師資。”他説。
也有的大公司採取聘任制，陳文曾是一家有一定知名度的機構東北某分公司經理，但他説，分公司的課程研發、課件設計都是他一人承擔。“某年報志願期間，總公司遲遲不安排專家到分公司支持，卻定下了300萬元的績效標準，結果我只完成100多萬元。”
面向考生的生意越來越難做，一些機構於是轉型面向機構用户。錄趣破產前，曾是北京積極心理學協會理事長單位，如今，這家協會繼續涉足高考志願規劃業務。
北京積極心理學協會一名負責人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6月初，協會推出了FAI志願規劃師培訓，培訓重點包括“如何做到平均每個諮詢師服務5000個考生，單價1580元，高效查數據、且隨問隨答的方式”，培訓價格1980元，含5個學能測評賬號，和本省高報往年錄取數據一份。
北京積極心理學協會是在北京市民政局註冊的社會團體，官網信息顯示，協會負責人史旭宇是清華大學積極心理學研究中心副主任、清華大學教授。但清華大學心理學系只有4名教授，其中的一人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他從未聽説過史旭宇這個名字，4名教授的信息都在系網站公開。
2020年7月，北京積極心理學協會因為有償為考生提供出國留學培訓服務，被北京市民政局認為屬於超出章程規定的宗旨和業務範圍進行活動，處以警告處罰。
一份司法文書顯示，北京積極心理學協會曾為多名學生私教開課，教授雅思課程，並協助學生申請並確保拿到世界名校OFFER，收取費用為50萬元。協會還承認，學員家庭是以“捐贈款”方式付費。
對於各種假冒專家身份，教育部6月16日發佈預警稱，有關部門從未發放過“高考志願規劃師”等職業資格證書。預警通告還稱，某諮詢機構打出廣告，稱“與C9、985、211院校成功牽手”“著名部屬高校權威志願填報專家組成團隊”，該機構一些所謂“志願規劃師”都是臨時招募的社會人員。
(作者：王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