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曉霖(浙江外國語學院教授)
8月19日,是阿富汗終結大英帝國統治實現獨立的第102個紀念日,推翻前政府並基本控制全國的塔利班宣佈建立(恢復)“阿富汗伊斯蘭酋長國”,公佈“國徽”“國旗”。全球尚未從熱議美國“撤離西貢”式大潰敗中降温,阿富汗國家轉型已悄然開始。阿富汗內外各方都面臨着不同挑戰和選擇,而總體願望都希望這個戰亂之國儘快迎來穩定和發展。
阿富汗國家轉型初期的第一大挑戰是結束戰爭、重建統一和完整的安全體系。阿富汗內戰以完全出人意料的速戰速決,沒有出現成規模的城市或陣地爭奪戰,政府控制的34箇中心城市10天內幾乎完全淪陷,大部分不戰而降而和。這是不幸中的萬幸,避免了嚴重的人員傷亡和物質損失,但也呈現出一種另類戰爭形態,即全局性的一觸即潰,或曰因一方政治失敗而導致另一方不戰而勝。這與20年前塔利班政權被美國聯合“北方聯盟”快速擊潰何其相似,表明阿富汗這塊神奇的土地,不能用尋常標準衡量得失與勝負,政權的鬆散性、脆弱性、表面化特徵十分明顯而獨特。
塔利班擊潰政府軍並接管政權,但是尚未征服所有對手。原副總統薩利赫宣佈依憲取代流亡的加尼總統,攜手前“北方聯盟”七雄之一馬蘇德的兒子堅持抗戰,困守著名的潘傑希爾峽谷。但是,斗轉星移,“北方聯盟”早已解體,昔日各路首領大多接受了既成事實,準備與塔利班二次分權,即便加尼也表示將回國效力,周邊和域外大國乃至國際社會,無一期盼阿富汗延續內戰。因此,武力攻守飛地,還是為民族大義而放下私仇,是塔利班更是薩利赫等人面臨的挑戰與選擇。
塔利班武裝進駐大城市,快速填補治安空白,恢復正常秩序,任務也不輕。儘管塔利班嚴令兵丁不得擾民、復仇、掠財和擅闖民宅,但是仍有關於濫捕濫殺、血腥彈壓和平示威的零星報道。塔利班當年不滿軍閥魚肉鄉民揭竿而起,如今二次逐鹿問鼎,必須克服遊擊習氣和隨意私刑,必須向正規部隊進化,否則必定激起民憤。另外,收繳民間武器和彈藥,約束和整編部落武裝,也將是確保社會穩定、遏制戰亂再起的根本性措施之一,是阿富汗各方都要轉變觀念進行配合的抉擇。
阿富汗國家轉型初期的第二大挑戰是和解磋商、建立多元政府。塔利班骨幹之一哈卡尼去年在美國《紐約時報》昭告世界,奪權後將建立包容性治理體系。如今,儘管勝利來得太突然,塔利班還是及時應變,言行一致地向內外表明信守諾言。塔利班一方面發佈各種安民告示,尤其強調確保少數族裔和婦女權益;一方面會見前總統卡爾扎伊、民族和解委員會主席阿卜杜拉和前總理希克馬蒂亞組成的“協調委員會”,商討組建聯合政府。另外,塔利班宣佈大赦,釋放政治犯,敦促前軍政人員和專才返回工作崗位參加重建。
20年來,外界已習慣阿富汗存在一個民主自由、三權分立、一人一票、教俗和政教雙雙分離的“伊斯蘭共和國”,如今調頻轉製為伊斯蘭教法主導、政教合一、教主俗從、民主和自由受限的“酋長國”。這是一種巨大的政治分野甚至時代錯位,但是似乎已無可逆轉,而且也將是阿富汗國家轉型的核心所在,是塔利班與眾多博弈者的分歧所在。能否找到折中路徑,取得最大公約數,將考驗塔利班和其他各方的真誠與智慧。如能達成妥協,將是阿富汗國家與百姓之幸,也是周邊國家和世界之幸。
阿富汗國家轉型初期的第三大挑戰是保證飯碗、儘快康復平時經濟。阿富汗原本自然條件惡劣,缺水少地,基礎薄弱,經濟落後,多年戰亂重創農工商,貧富分化嚴重且大多數人口温飽堪憂,最終導致毒品氾濫。塔利班入主喀布爾後宣佈棄絕毒品經濟,但是德國暫停4.3億歐元對阿發展援助,美國凍結阿央行95億美元資產,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凍結阿獲得4.4億美元的特別提款權。凡此種種,使經濟嚴重依賴外部輸血的阿富汗遭遇重創,加劇人道主義危機,也給塔利班的執政造成新的拮据。
無論誰組建政府,都有義務向百姓提供基本生活保證和公共服務。塔利班背上3900萬人口的民生負擔,卻身陷外援不濟的窘境,這其實不利於引導塔利班融入現代和全球國際治理體系。聯合國和眾多國家政府都憂心忡忡地審視着阿富汗的滄桑鉅變,也對塔利班掌權及其展示的改變姿態做出積極回應,並暗示將有條件地給予外交承認。
因此,塔利班必須經得起考驗,國際社會也應多一份耐心,敦促和規勸並舉,鼓勵和鞭策兼施,避免人道危機升級,加大力度推動阿富汗內部和解,加快實現政治轉型,幫助被半個世紀戰亂折磨和耽誤的阿富汗人民翻開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