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忘已久的巴以矛盾近日再度激化,爆發2014年加沙戰爭以來最嚴重的衝突。目前衝突仍在升級,局勢正在走向失控。
巴以衝突再起,直接導火索有兩個:一是以方試圖用強制方式在東耶路撒冷謝赫賈拉區擴建猶太定居點,引發巴勒斯坦人強烈抵制。從國際法角度看,耶路撒冷在1967年第三次中東戰爭後雖處於以方單獨控制下,但其地位仍屬國際共管區。以方不應在此興建定居點。從以色列國內法角度看,謝赫賈拉歷史上一直是巴勒斯坦人居住區,部分居民已就房屋產權等糾紛向以色列法院提起訴訟,案件審結前以政府不應實施強制驅逐。二是伊斯蘭教齋月期間,穆斯林有造訪聖地耶路撒冷、前往阿克薩清真寺禮拜的需求。按照耶路撒冷多宗教共有聖地的地位,以方有義務保障穆斯林自由出入。但今年齋月期間,以方對穆斯林訪客採取限制甚至驅趕措施,這點燃了巴勒斯坦人的憤怒情緒。
因此,本輪衝突觸動領土與定居點、聖地歸屬與宗教權利等諸多巴以衝突最敏感的神經,又適逢伊斯蘭教齋月和開齋節、以色列“耶路撒冷日”等敏感時間節點,雙方一點就着,迅速升級為軍事衝突。可以説,這次是巴以衝突的“全要素”集中爆發。
這次衝突是巴方壓抑已久的怒火總爆發。首先,巴勒斯坦問題被邊緣化,孤立無援的巴勒斯坦人開始獨自抗爭。2014年加沙戰爭以來,中東地緣政治發生鉅變。阿拉伯國家忙於應對“阿拉伯之春”餘震,多個國家在美國撮合下與以色列建交,巴以問題被嚴重邊緣化,不再那麼受阿拉伯國家關注。巴方越來越認識到得靠自己維護權利。這次衝突雖有宗教因素,但包括基督徒、各派穆斯林、不同政治取向的巴勒斯坦人都廣泛參與了抗爭。
其次,美國被認為一味偏袒以色列,將巴勒斯坦人逼入絕境。在特朗普執政期間,美國將國際法與道義倫理拋到腦後,背棄對巴以和平的若干重大承諾,連續突破多條底線,將巴以和平進程帶入歧途,為這場衝突埋下禍根。美方的上下其手嚴重損害巴方利益,使孤立無援的巴方更加激進,巴勒斯坦人的憤怒積蓄已久。特朗普政府先是將駐以使館遷至耶路撒冷,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承認猶太定居點合法地位,後又推出“中東和平新計劃”,通過巧妙包裝顛覆“兩國方案”基本原則,大幅降低巴勒斯坦建國標準。美國還關閉巴解組織駐美代表處,停止對聯合國近東難民救濟和工程處的捐助,加劇了巴勒斯坦民生困境。任期結束前,特朗普不遺餘力地撮合阿拉伯國家與以色列建交,分化了阿拉伯世界,巴勒斯坦陷入空前孤立的境地。
拜登上台後,雖撤銷了特朗普政府有關巴以問題的部分決定,表示繼續支持“兩國方案”,但支持以色列是美國的基本國策,在這點上兩黨並無分歧。衝突爆發後,拜登政府強調以色列的“自衞權”,並阻撓安理會通過譴責以色列的決議。
第三,巴以和平進程成為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國內政治鬥爭的犧牲品,從衝突中受益的是雙方激進勢力。以色列兩年內已舉行4次大選,至今仍未打破政治僵局。巴以此時爆發衝突,有助於主張對巴強硬的以色列右翼派別衝關破局。巴勒斯坦也將迎來15年來首次大選,衝突顯然有利於激進派選情。然而,政治派別獲取私利,犧牲的是巴以和平前途,最終付出代價的是雙方人民。
隨着衝突急劇升級,以色列已威脅出動地面部隊血洗加沙,局勢面臨失控危險。更嚴重的是,與過去多輪巴以衝突相比,目前國際調停基本缺位。當前,國際社會應儘快解決對這場危機缺乏有效調停機制的尷尬局面,發揮聯合國、阿拉伯國家聯盟等國際和地區組織的作用,防止衝突進一步升級。這次衝突將進一步摧毀巴以之間的信任,使和平進程與“兩國方案”前景更加黯淡。隨着美國淡出中東、佈局印太的步伐加快,美國勢必減少對中東和平進程的投入,巴以衝突將更加被世人淡忘。阿拉伯國家對巴勒斯坦問題的漠然已成常態,巴勒斯坦問題成為“巴勒斯坦人的問題”。軍事優勢並不能保障以色列的安全,巴以衝突一日不解決,以色列便一日無安寧。
這次衝突説明巴以問題仍是中東和平的基礎性、根源性問題,它像潰瘍般間歇發作,對巴以乃至整個中東的穩定與安全帶來持續威脅,也成為孕育激進勢力的温牀。歷史證明,冤冤相報的暴力循環,只會加劇衝突解決的難度,使和平更加遙遙無期。背離“兩國方案”的解決路徑,偏離談判解決問題的正軌,只會造成“雙輸”甚至“多輸”局面。堅持“兩國方案”的方向,或許短期內仍難以實現和平,但至少可以避免巴以衝突滑向深淵,為未來的和平奠定基礎。(丁隆,作者是上海外國語大學中東研究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