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年,低飛的“運-5”,茂密的樹

這一幕,是來阿拉善左旗遊玩的旅客拍下的:

一架架飛機呼嘯着低空掠過,地面上牧區的孩子們手裏揮着帽子,邊追邊喊:空軍叔叔,今年要種什麼樹?

牧民寶紅笑着看着一羣孩子玩鬧,轉頭對愛人説:“把駝奶和乾糧都準備好,下午給飛播官兵送去!”

“還用你説!我早準備好了。”

此刻,幾公里外的鎮上,“空軍叔叔”辛嘉乘跟戰友説:“一年了,哪天有空,咱再去寶紅家看看。”

這場緣分的淵源很深。

要從39年前説起。

走着走着就有路了 飛着飛着就成林了

39年,低飛的“運-5”,茂密的樹

空軍某運輸搜救團一大隊飛行員駕駛運-5飛機在騰格裏沙漠上空飛播造林。(劉暢攝)

1982年,春寒料峭,宋佔清坐在院子裏的土疙瘩上抽煙。

時間推回到這年春節剛過,空軍部隊就開始了積極部署飛機播種造林、種草任務。

39年,低飛的“運-5”,茂密的樹

1982年5月2日,飛赴甘肅省臨夏回族自治州太子山地區,拉開了該團39年飛播造林的歷史序幕。(資料圖片)

1966年招飛入伍的宋佔清是空軍某運輸搜救團一大隊的飛行員。

如今71歲的宋老回憶過往,依然很激動:“綠化祖國使命光榮,我義不容辭!”

可是,任務有了,怎麼幹?

這年春夏之交,宋佔清駕駛着運-5飛機,停在了太子山腳下簡陋的土機場上,一場飛播試驗悄然進行。

飛播造林對於宋佔清和戰友們來説就像一座必須拿下的城池。

首先要攻下的是,50米超低空飛行。

這既是打仗的要求,也是飛播的需要。他們在加強戰備訓練的同時,持續強化“能戰”“能播”的能力。

他們沿着山體走勢,幾乎是貼着地表不停上升、下降,一次次在接近高度的邊界值挑戰極限。

秦嶺山脈,高低起伏落差大,機身幾乎是像海盜船一樣上下起伏,描摹着光禿禿的石林和山丘。

酷暑、風沙,常常一天下來,臉上就會曬掉一層皮。

除了飛行員,隊裏其他人也沒閒着。

他們20多次到執行過相關任務的民航部門“取經”,學習作業的流程和方法。走訪多個林業部門,對飛播區域、落種密度、地面驗收等環節預先設計。

飛播官兵到駐地工廠拜師,學習機械製造工藝,動手仿製改造飛播器。

39年,低飛的“運-5”,茂密的樹

飛播官兵頂着烈日安裝他們自主研製的飛播器。(劉暢攝)

篳路藍縷,以啓山林。

有位作家説:正由於我抱着與你相見的希望,我才永遠認為最崎嶇的路是最好的路。

39年,低飛的“運-5”,茂密的樹

宋佔清(右二)與該大隊多個機組進駐陝西漢中執行飛播造林任務。

回憶那段歲月,宋佔清連連感慨:“困難太多了,但是把種子播下去的那一刻,心裏美啊!”

飛播器緩緩打開,機腹下一條淡黃色的“綵帶”,搖曳落地。

“咱們這也算天女散花吧。”飛播官兵們哈哈大笑。

一粒粒包裹着紅色外衣的種子砸向地面,濺起土星子,微風起,沙土將種子蓋了起來。

5天后,春雪不期而至。

翌年春天,油松種子出苗了。

39年,低飛的“運-5”,茂密的樹

張建剛

飛播伊始,全靠信號隊引導作業,效率低,精度差,人力成本高。導航技術的應用,猶如催生種子破土而出的陽光,張建剛是領航員也是見證者。

“那是我一輩子的驕傲……”年近花甲的張建剛眼裏閃着光 。

每次飛機作業準備時,他的房間都堆滿了地圖,帶領機組人員一遍又一遍核對圖紙地標,再把飛行“端點”逐個輸入導航系統。

飛行作業要循着航線飛行,像織布一樣在播區上空來回穿梭,從一個播帶到下一個播帶,飛行參數的把控,影響着飛播的精度。

要想數據準確,只能反覆試驗。

光那一天,他們就飛了幾十個播帶。

一項項摸索,一次次實驗……

3年後,張建剛等老飛播人把衞星導航導航技術納入飛播訓練課目,馬鞍形、口袋型、三角形等複雜作業經驗也不斷積累。

我叫辛嘉乘,乘風而起的乘

“初升的朝陽在天邊閃着金光,腳下雲海翻湧,他降低高度,超低空飛行,看到了大片大片的樹林,鬱鬱葱葱,生機勃勃,它們的枝椏在風中搖曳,彷彿在説,辛苦了,飛播人……”這是10年來,該團一大隊大隊長辛嘉乘經常會做的夢。

夢中醒來,索性翻身下牀,繼續未完成的工作。

39年,低飛的“運-5”,茂密的樹

空軍某運輸搜救團一大隊大隊長辛嘉乘

黨的十八大以來,“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賦予了大隊飛播任務新的時代內涵,大家更加堅定了“定讓沙漠變綠洲、不播成林不收兵”的決心。為播區羣眾再播出一片片助力脱貧的幸福林。

每年5月到8月飛播,飛播任務和有針對性地播前專項訓練都要提前規劃,教學和技術研究也要提前準備……

辛嘉乘的案頭有張照片。

那是10年前第一次飛播,他至今難忘。

自己首戰失利,師傅楊茂良説:“飛播是個良心活兒,大漠深處,人跡罕至,播得不好沒人看得到,但是土地會給出答案……”

當時25歲的辛嘉乘騰得一下紅了臉。

那種感覺他忘不掉,從耳朵一直燒到脖子,燒得心口疼。

師傅們的苦他沒有經歷過,牧民們的窮困他也沒有經歷過。

他只是見過宋佔清的寶貝——掛在家裏最顯眼位置的石英方鍾,掛了34年,這是“綠化個人榮譽獎”的獎盃。

他只是喝過阿拉善左旗牧民家的奶茶,純正香甜,聽説特意給他們熬了一上午。

“嘟嘟……”出操哨響起,辛嘉乘又和戰友們開始了新一天的飛行訓練。

榜樣無言,卻能量巨大。

飛播,從來不是一個人的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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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軍某運輸搜救團一大隊副大隊長張紅兵

飛機出現奇怪抖動,副大隊長張紅兵跟機保障,用耳朵聽,用目光找。

艙內高温達40℃,飛機異常顛簸。一個架次飛下來,他渾身濕得像剛從游泳池出來似的。硬是挺了幾個回合,解決了飛行故障。

39年,低飛的“運-5”,茂密的樹

中隊長高鵬

中隊長高鵬每一次執行飛播任務都懷着同樣的熱忱,一堅持就是數年。單位駐地夏季清涼,他卻從來不知道。每年酷暑,他不是在沙漠就是在山區。

2020年“八一”,高鵬第6次執行飛播任務。阿拉善左旗為參加飛播的每一名官兵頒發紀念章。這名“80後”飛行員感覺,這是對飛播軍人的最高褒獎。

……

辛嘉乘自我介紹的時候總愛説:我叫辛嘉乘,乘風而起的乘。

乘風而起,借力而飛。循着前輩的航跡,乘風破浪,飛得更遠更高。這是他對自己的要求,也是對隊員們的期許。

半年前,完成阿拉善左旗10萬畝年度飛播任務,辛嘉乘架着運-5俯瞰眼下的鬱鬱葱葱,眼眶猛然一熱。

他不知道哪棵樹,哪片樹林是39年來師傅們種下的,但他分明感受到了,他在凝望着當初的凝望,感受到另一顆心穿越時空。

他望見了生命的力量之和,在秦嶺,在榆中,在騰格裏沙漠,那是一代代飛播人用畢生心血澆灌的生命。

39年後,樹成了樹林,信念成了信仰。

風永不止息,就像他們,永遠保持着風中的姿態

駕機為犁、雲霄耕耘。

該大隊在加強戰備訓練的同時,堅持飛播為人民,矢志播綠助脱貧。

39年來,他們為祖國播種綠色、為人民播撒希望,飛播航跡遍及內蒙古、川、黔、陝、甘、青、寧等7省(區)130多個縣(市),作業面積2600餘萬畝,播撒草籽樹種1萬餘噸,在荒漠地區、沙漠地帶築起重要綠色屏障,創造生態奇蹟,助力脱貧攻堅。

張建剛總説:“最開始接受任務的時候,我和戰友們都沒有想那麼多……”

39年,低飛的“運-5”,茂密的樹

空軍某運輸搜救團一大隊隊員

人不負青山,青山定不負人。

時光流轉,時代賦予了它更加厚重的意義。

使命在肩,步履向前。

接下來的路怎麼走?

這些年,在辛嘉乘的帶領下,大隊全體人員一直箭在弦上。

一批年輕飛行員走上骨幹崗位,當前,一大隊90%的年輕飛行員具備運兩種機型的飛行資質。

脱貧攻堅任務繁重,如何讓飛播更高效?

以往,飛播技藝多靠口口相傳、以身帶教,不成體系,易造成技術“失傳”。團參謀長李睿,聯繫退休老同志,組織在飛技術骨幹,將飛播經驗分門別類整理成冊。

那段日子,白天,機場“綠鷹”轟鳴;晚上,教室燈火通明。

不久,一部承載着幾代飛播人心血和經驗的“飛播手冊”誕生。

思考和改變從來沒有停止。

團隊擔負任務趨於多樣化。辛嘉乘和隊員們多次在飛播轉場時,研究戰術戰法,結合“綠鷹”性能特點,與兄弟部隊開展低空突防與反突防互動訓練。

39年,低飛的“運-5”,茂密的樹

對一大隊官兵來説,在野戰機場保障飛行早已是常態。(劉暢攝)

“歲月不饒人,沙漠還很大。”

如今58歲的張建剛已達最高飛行年限。

飛行36年,突然聽不到運-5的轟鳴聲,他説,有時還會沒來由的心慌。這些年,一心撲在飛播上,沒少被女兒埋怨,現在終於閒了下來。

看着父親沒事摸摸飛機模型,時不時抬頭看看天上,女兒張天微的心裏也沒多高興。

“感覺老爸跟掉了魂兒似的。” 她説。

“以後再沒機會飛了,您遺憾嗎?”記者問道。

“不遺憾不遺憾,我就像煙花一樣燃燒過,非常圓滿嘍,只不過下一次開飛機,就是在夢裏了吧!”張建剛大笑着説。

39年,低飛的“運-5”,茂密的樹

經過多年的飛播,西北地區生態環境得到極大改善。(張樹華 攝)

夢中,大概是這樣的場景——

他帶着徒弟們掠過成片成片的樹林,

看它挺直的脊樑從廣袤的土地中躍起,

這些樹林,

彷彿成為一代代飛播官兵身體的一部分,

穿越時空,對他説,

來吧,讓我們一起起舞。

來源:解放軍報客户端 作者:陳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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