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紅河州金水河境內,有一座海拔2290米的中越界山——刀寨山,莽人稱之為“神山”。大山深處,小路在坡度超60°的山地林間蜿蜒而去,對於莽人來説,這些路就是森林中的高速公路。莽人一般身材不高,皮膚黝黑,雙腿粗壯有力。他們揹着很重的背囊依然能赤腳奔走,健步如飛。
進入林間,莽人們一般尋找靠近水源、坡度較小的平地作為宿營點。他們尋來木杆和竹子搭起棚子,搭設一個棚子只要半小時,對於莽人來説駕輕就熟,莽人是我國古代“百濮”族羣的後裔,語言屬於南亞語系孟高棉語族的一支。莽人自稱“莽”,漢意為“山民”或“聰明”的意思。
柴刀是莽人進入老林的必備工具,砍伐死樹,破開木材,處理食物。小盤拿着柴刀在林間的瀑布頂觀望。小盤今年28歲,早年父母雙亡,和哥哥一起長大。分家後,他沒趕上政府建房,只能在村子邊搭起一間小棚子居住。小盤是村子裏最熟悉老林的人,被稱為“森林之子”。
每次上山,莽人都會背十幾把“鐵貓”,安放在營地周圍。一天下來能抓到4、5只老鼠,這是莽人進山後最主要的蛋白質來源。莽人們轉山時會搜尋老鼠留下的痕跡,外人無法辨識的細微痕跡在莽人眼中卻十分明顯,他們把這些連續的痕跡叫做“老鼠路”。這是陷阱派上用場的時候了。
頭燈也是進山的必備用品。晚上趕路,或者晚上在棚子附近活動都要用到頭燈。夏初,莽人們常結隊上山抓蝌蚪吃。此時河水不急。到了晚上,蝌蚪會游到水邊,很輕易就可以徒手抓到。藉着頭燈的光線,二哥在溪流邊抓蝌蚪。二哥是小盤的鄰居,也因為沒分到房,暫時住在村子邊上的小棚裏。
於進山後的食材比較腥氣,莽人上山時會帶全套佐料,包括鹽巴、味精、花椒、辣椒、大蒜等,此外,他們還會就地取材找來草果芽和各種野生香料。莽人小陳拿着烤乾的老鼠串。他話不多,在別人聊天時只是聽着,或羞澀地笑笑。在別人去找藥材時,他便在窩棚附近燒火和做飯,處理老鼠。
草果是中國西南地區的常見香料,是莽人在老林中的主要作物。他們每年會進山打理兩三次。新鮮草果較重,莽人就在棚子裏搭建烤窯或烤架,烤乾後再背下山。刀嬸在處理收穫的草果。刀嬸是越南人,生了五個小孩都是中國人,但自己卻一直沒有中國户口。
莽人好酒,每次近山他們都會背上幾桶。這些白酒是玉溪出產的勾兑酒,一桶兩升半隻要11元。莽人在山的時間一方面和有多少活計有關,另一方面也和白酒消耗的快慢有關。當白酒被消耗殆盡,通常也就是他們折返下山的時候。
二哥在山間的溪流裏汲水,無論是清理老鼠、做飯或者直接飲用,都需要大量的水,所以莽人都儘量沿水紮營。離水源較近時,喝空的酒桶和塑料瓶就足以補給。如果離水源較遠,需要容量更大的容器來背水。在雨季,如果找不到靠近的溪流,彎曲的柏竹中也能獲得乾淨的水源。
竹鼠是老林裏最好吃的食物,但它打洞厲害,需要挖一人多深才能挖到。竹鼠在莽語裏和“蚊帳”同音,所以莽人們都喜歡把竹鼠戲稱為蚊帳。竹鼠在這一地區廣泛分佈,而且的肉味極為鮮美,如果能夠挖到一隻,就夠五六個人飽餐一頓。
在勞累的林間活動,最愜意的享受莫過於一頓香噴噴的老鼠肉蓋飯了。莽人一邊吃一邊喝着竹筒裏的小酒,談論最近的事情,時不時開心捧腹。在老林中,想要烹飪和取暖只能靠木柴生火,但莽人們不會去砍伐活樹,只是蒐集枯死的樹木作為燃料。這些枯木水分含量較少,易於燃燒。
從19世紀30年代末到20世紀50年代初,莽人一直在中越邊境的高山密林中生存。他們住巖洞,吃野果,穿樹皮,保持原始的生活。直到1957年,在當地政府、部隊及其他民族的幫助下,莽人才由原來的10個小居住點合併為今天的雷公打牛、坪河中寨、坪河下寨、南科寨等4個自然村。
政府給莽人統一修建了兩層高白牆黑瓦的磚木小房。為了區分不同民族,這些政府修建房子用了不同的顏色。莽人的新房是白牆黑瓦,而瑤族的新房則是白牆紅瓦。至此,莽人結束了100多年在原始生活,走出森林,定居定耕。人口,從1960年的64户312人增至百餘户600餘人。
老村長家裏放着兩台電視。每個莽人都有一段和電視的故事,他們需要走三天路從勐臘鄉的街上把電視揹回來。曾經圍坐火塘的晚上,現在已經被全家一起觀看電視所取代。最近,村民很愛看《荒野求生》。他們認為,貝爺的攀爬技術和生火技術很強,但捕獲食物的能力不及自己。
小芬和愛人都是村裏的莽人,結婚時錯過了政府建房,所以兩口子暫住在村邊的簡易窩棚裏。莽人的婚紗照都是由一位鄉村攝影師拍攝,再把新人的面部合成在同一個模板上,除了臉外,其它的部分一模一樣。得知要給她拍照,小芬特地翻出了櫃子裏的民族服飾:“記得洗好給我送過來啊!”
小盤一家和他的“婚紗照”。由於中國的莽人數量較少,很多都是親戚關係,所以很多中國莽人會娶越南莽人過門。但這樣的婚姻不被政府承認。小盤的情況就是如此,要給孩子落户,唯一辦法是到縣城醫院做親子鑑定,每個孩子要花3000元,對於他們家來説這幾乎是全部積蓄。
二哥和他的妻子坐在自家的牀上。二哥總是很客氣,還帶點羞澀。“哎呀,又來了,怎麼也不叫我拿摩托去車站接你!”到離開時,二哥總是要找藉口拉大家到自己家吃飯喝酒,幾乎所有莽人都這樣,在外人離開的前一天都要留人在自家吃頓飯。
羅叔的女兒在外地打工,自己一人居住在村子裏,平時為其他村民乾乾雜活。羅叔嗜酒,常喝到爛醉,以至於常常處在恍惚中。他普通話講得不好,只能清楚地説出一句話:“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要提高警惕,保衞國家!”村子裏年輕人也常常在他醉酒後打趣他,喊他“主席”。
張叔是村裏少數姓張的莽人,自己打理着一片離村子兩三公里的甘蔗田。村子中老一輩莽人普通話説得都不流暢,更多的時候,張叔就是在一旁默默抽着自己用竹子做的水煙筒。相比之下,年紀稍小的莽人們就能很流利地説雲南方言和普通話,這得益於電視的普及。
小刀是刀叔家的長子。他常騎着摩托和其他村裏年輕人到處晃,車後座的低音喇叭開得震天響,與其他小城青年別無二致。幾個月後再見他,已經染了一頭黃頭髮。再後來,他和其他幾個小青年一起去小鎮上打工。相較於其他民族,莽人外出打工的情況不普遍,但近年來開始多起來。
當地政府在山區推廣種植甘蔗,和莽人簽了幾年的種植合同。一些莽人填了自己的水田,賣掉了自己的耕牛,全部種上了甘蔗。然而,甘蔗的田間管理比水稻麻煩,人必須隨時守在地裏,隔幾天就要除草施肥。一年下來,算上肥料錢和人工錢,大部分莽人非但沒有賺到錢,有的甚至虧了近萬元。
甘蔗收穫的季節,為數不多的莽人在地頭勞作。有人説,莽人是一個懶惰的民族。他們能舉出很多例子。但也許是,比起當下的生活,莽人更迷戀叢林裏的日子。為了收穫森林野地上播種的草果,他們需要負重走上整整一天,高強度勞動一週,平均每人只能賺三四百塊錢,但每次都是全村出動。
由於水稻的田間管理比較容易,所以即使收入較低,但很多莽人仍然堅持種植水稻。迴歸傳統成了莽人生活的張力。他們前一分鐘在看國際新聞,後一分鐘就能拎着彎刀,扛着酒壺進山。他們寧願放棄更高回報的勞動,但默默堅持本民族的傳統耕作,然後不斷回到老林中的精神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