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念孔子誕辰2568年。祭孔子誕辰,承孔子精神,傳中華文脈,築民族之魂]
《祭孔文》(扈書乘)
德配天地,道貫古今。
師表萬世,澤被蒸民。
生民未有,夫子一人。
民懷宏惠,誠祭聖辰。
至功難述,唯在茲心。
貧賤少孤,大志早存。
憲章文武,祖述堯舜。
篤行教化,承禮啓仁。
率行禮樂,言必躬親。
人倫至善,與聖與仁。
木鐸醒世,南燻化醇。
生民有命,天地立心。
仰之彌高,鑽之彌深。
世有仲尼,亙古彌新。
民族興旺,後繼有人。
謹承聖教,約禮博文。
忠敬為國,誠信立身。
志存高遠,濟世經綸。
明倫崇德,修己安人。
大同和樂,普世永春。
自強厚德,無愧斯人。
頂禮尚饗,聖風永存。
作者:胡發貴(江蘇省社科院哲學與文化研究所研究員、所長)
史載孔子是位“温良”的教書先生,“温良恭儉讓”是弟子對夫子的深切印象。所謂“温良”,“敦柔潤澤謂之温,行不犯物謂之良”,它既是外在的德行,彬彬有禮,又是內在的德性,圓融和熙,而低調謙抑,或是其精神底藴。
從《論語》一書來看,孔子對於人的操行舉止,進退取捨,有着鮮明的惡驕而喜謙的態度。
首先,孔子甚為反感驕橫狂妄。“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餘不足觀也已。”眾所周知,周公為一代名相,不僅輔佐周成王度過“兄弟鬩牆”的危機,而且建章立制,極大豐富和發展了周代禮樂文明,因此孔子很崇敬他,甚至有段時間做夢沒有夢到周公都深感失落,“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但是,在孔子看來,如果為人“驕且吝”,即使有像周公那樣的“才美”,也是不值一提的。由此可見,孔子是多麼排斥自大狂妄。
孔子“惡利口”,也甚為鮮明地顯示了他的態度。“子曰:惡紫之奪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惡利口之覆邦家者。”文中“利口”,朱熹注為“捷給”(《四書章句集註》卷九),實即工言辭、善表暴,孔子直言“惡”之,鄙薄之意甚明。《論語》中多處記述孔子對張揚自誇、伶牙俐齒的厭惡。衞大夫祝鮀“有口才”,孔子卻視之為“佞人”,“子曰:辭達而已矣”。朱熹注説:“辭,取達意而止,不以富麗為工。”朱子此釋可謂達詁。本着“辭達而已”的立場,孔子討厭信口開河的大言不慚,“子曰:其言之不怍,則為之也難”。對於花言巧語,夫子更是十分鄙棄,他直斥之為“不仁”:“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巧言”,按朱熹的註解,即“好言”,不過此非好壞之好,而是“致飾於外,務以悦人”(《四書章句集註》卷一)的討好之意,亦即巧舌如簧的誇誇其談。值得注意的是,《論語》中屢次記載了“巧言令色,鮮矣仁”這句話,至於類似的表達,就更多了:如“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子曰:巧言亂德,小不忍則亂大謀”。這種反覆的譏刺,足見孔子對“巧言”虛驕、“利口”自誇的憎厭。
其次是推崇“無伐善,無施勞”。孔子“孟之反不伐”之斷語,直接生動顯示了他嘉賞謙遜的立場。“子曰: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將入門,策其馬,曰:‘非敢後也,馬不進也。’”孟之反為魯大夫孟之側,“伐”,“誇功曰伐”;殿,“軍後曰殿”,常為智勇雙全者所任。孟之反之所以殿後,正説明他有勇氣和能力,但他卻以馬行遲緩為由,不僅不自誇勇敢有謀,還有意自抑,所以孔子大為讚許。另有一次孔門師徒歡會,孔子讓弟子各言其志,“子路曰: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顏淵曰:願無伐善,無施勞”。文中“無伐善”,即不自誇己之所長、所能,“無施勞”,即不自炫自己之功、之績。書中雖未明記孔子的點評,但從夫子對顏淵的喜愛稱讚來看,顏子“願無伐善,無施勞”,也體現了孔子思想的浸潤,換句話説,也流露了孔子對弟子“有若無”謙遜德性的嘉許。
實際上對於弟子們的謙虛言行,孔子都予以首肯。有一次,“子使漆雕開仕。對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説”。舊注“吾斯之未能信”為“不欲仕進”,“不汲汲於榮祿”,故孔子聞之喜悦。其實孔子是主張“學而優則仕”的,而且他也不反對“取之有道”的財富,舊注過於道德化的解讀,不僅誤解原意,而且還遮蔽了其間孔子對謙遜品格的稱許。引文中所謂的“吾斯之未能信”,應是指漆雕開對老師的提攜、推舉,感覺自己還未學好本領,對出仕還不怎麼自信。這裏弟子透露的其實是一種真誠、一種不自足、不自滿的謙遜心態,對於欣賞“不自伐”的孔子來説,聞之當然很高興。
最後,孔子稱揚禮讓和不爭。史稱周太王長子泰伯為讓王位,與其弟南奔荊蠻,傳播中原文明到江南。孔子對於泰伯之讓,極其歎賞,讚譽其為天底下無以復加的美德:“子曰: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文中“至德”一説,實生動體現了孔子對“讓”的價值肯定和人格表揚。在孔子看來,讓不僅是一種美德,甚至還是治國理政的要津。“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不能以禮讓為國,如禮何?”意思是説以禮讓治國,則不難實現政通人和,相反,如忽視禮讓,那麼禮儀就很難施行了,言下之意,即根本不可能治理好國家。這一觀點孔子曾多次表達過。如《論語》記載,一次眾多弟子聚談,孔子問他們的政治理想,“子路率爾而對曰:千乘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由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事後弟子曾點問孔子,為何聽了子路的話覺得好笑?“子曰:為國以禮,其言不讓,是故哂之。”可見在孔子看來,不以禮讓治國,是根本行不通的。
與稱讓相應,孔子也極為認可不爭。“子曰:君子矜而不爭,羣而不黨。”其內涵大概有兩層:一是克己守禮,不急不躁,先人後己;二是擯棄好勇鬥狠,貪婪嗜利,損人利己。故而所謂“矜而不爭”,即主張放下身段,禮讓他人。如果實在免不了爭,孔子也認為應行君子之爭:“子曰: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文中所言的“揖讓而升,下而飲”的古時射禮,自有其一套禮儀之規,但更重要的恐怕是其間的謙和精神,像“揖讓而升”,實顯現了一種“謙卑自牧,無所競爭”的君子之風,故孔子稱引之為“君子之爭”。在價值取向上,不伐善、不爭與讓是一致的,都有屈己伸人的取向,意味着主動放棄、甚至讓渡自己的權利,這在精神本質上是一種謙下的低調哲學,誠如老子所形容:“萬物作焉而不為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老子》第二章)這一哲學與驕橫、暴戾顯然是截然對立的,顯現出一種敦厚與温和。
孔子的“温良”實是其“不伐善”謙遜品格的外溢和流露,正所謂誠中形外,顯現出一位動盪時代智者“求達不求聞”的隱忍、堅毅精神。
《光明日報》( 2017年09月02日 11版)
(2017-09-02)
孔子簡介
孔子,前551年9月28日(農曆八月廿七)~前479年4月11日(農曆二月十一)名丘,字仲尼,春秋末期魯國陬邑人。孔子是我國古代偉大的思想家,教育家,政治家,儒家學派創始人,世界十大歷史名人之一。
據《史記--孔子世家》記載,孔子的祖先本是殷商後裔。周滅商後,周成王封商紂王的庶兄,商朝忠正的名臣微子啓於宋。 建都商丘(今河南商丘一帶)。微子啓死後,其弟微仲即位,微仲即為孔子的先祖。自孔子的六世祖孔父嘉之後,後代子孫開始以孔為姓,其曾祖父孔防叔為了逃避送過內亂,從宋國逃到了魯國。孔子的父親叔梁紇(叔梁為字,紇為名)是魯國出名的勇士,叔梁紇先娶施氏,生九女而無一子,其妾生一子孟皮,但有足疾。在當時的情況下,女子和殘疾的兒子都不宜繼嗣。叔梁紇晚年於年輕女子顏氏生下孔子。由於孔子剛出生時頭頂的中間凹下;又因孔子的母親曾去尼丘山祈禱,然後懷下孔子,故起名為丘,字仲尼(仲為第二的意思,叔梁紇的長子為孟皮,孟為第一的意思)。孔子三歲時候,叔梁紇病逝,之後,孔子的家境相當貧寒。
孔子極為聰明好學,二十歲時候,就已經非常淵博,被當時人稱讚為“博學好禮”。同時,鮮為人知的是孔子繼承了父親叔梁紇的英勇,升高九尺三寸(今1.9米以上),膂力過人,遠非後世某些人認為的文弱書生的形象。並且,孔子酒量超凡,據説從來沒有喝醉過。但孔子從不以武勇和酒量等為豪。孔子青年時代曾做過“委吏”(管理倉庫的小官)、“乘田”(管理牧場的小官),事無大小,均能做到近乎完美。由於孔子超凡的能力和學識,很快得到不斷提拔。到孔子五十一歲的時候,被任命為中都宰(相當於現在的市長),政績非常顯著;一年後升任司空(相當於現在的建設部長),後又升任大司寇(相當於今天的公安局部局部長兼檢查部長兼職最高人民法院院長);五十六歲時,又升任代理宰相,兼管外交事務(由於孔子升遷過快,不符合當時官員晉升標準,因此為代理宰相)。孔子執政僅三個月,魯國內政外交等各個方面就均大有起色,國家實力大增,百姓安居樂業,各守禮法,社會秩序非常好(史書上稱“路不拾遺,夜不閉户”),奸佞之人和刁民紛紛出逃;同時,孔子還通過外交手段,逼迫齊國將在戰爭中侵略魯國的大片領地還給了魯國。孔子傑出的執政能力讓齊國倍感威脅,於是設置送魯哀公美女良馬從而讓魯國國君沉溺與酒色中這樣卑鄙的計謀,以此擠走道德至聖的孔子。孔子離開魯國後周遊列國,雖然大多數時候都受到了國君的禮遇,但由於孔子堅持的政治理想與當時急功近利的“霸道”不相符合,歷經十四載不得重用。於是孔子與公元前484年六十八歲時返回魯國。由於種種原因,孔子在政治上沒有過大的作為,但在治理魯國的三個月中,足可見孔子無愧於傑出政治家的稱號。
政治上的不得意,使孔子的可將很大一部分精力用在教育事業上,孔子任魯國司寇;後攜弟子周遊列國;最終返回魯國,專心執教。孔子打破了教育壟斷,開創了私學先驅。孔子弟子多達三千人,其中賢人72,其中有很多皆為各國高官棟樑。孔子對後世影響深遠,他在世時已被譽為“天縱之聖”、“天之木鐸”“千古聖人”,是當時社會上最博學者之一,並且被後世尊為至聖(聖人之中的聖人)、萬世師表。因父母曾為生子而禱於尼丘山,故名丘,曾修《詩》、《書》,定《禮》 、《樂》,序《周易》,作《春秋》(有説法為《春秋》為無名氏所作,孔子修訂)。
(2017-08-24)
孔子作為萬世師表,至聖先師,在人們心中總是一副聖人的模樣。可是聖人也是人,也有自己的煩惱。比如説有兩個人就讓孔子很頭疼,他們後來一個被孔子誅殺,另一個差一點就殺了孔子。想不到孔聖人的生活裏還有這麼刺激的一頁。
先説那個光榮的死於孔聖人之手的倒黴鬼。大家不要誤會,孔子是不會親手殺人的。孔子一手拎着狼牙棒,一手揮着大板斧的畫面實在也是讓人無法想象。孔子是文聖不是武聖,也沒有在戰爭中殺過人。那孔子殺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被孔子誅殺的那個人名叫少正卯。卯是他的名字,少正是他的官位。孔子任魯國大司寇,代理宰相,上任七日誅殺少正卯於兩觀之下,暴屍三日。這個兩觀就是宮殿前用來瞭望的樓,跟後來拉出午門斬首示眾的感覺差不多。可能有人要説了:孔子還真是不可想象啊,手段夠硬啊。孔子給人的感覺就是“人不知而不愠”的謙謙君子,生氣了無非是罵一句“是可忍孰不可忍”或者“老而不死是為賊”之類的話。既然老夫子這麼好脾氣,怎麼對待少正卯用這麼激烈的手段呢?
老連環畫裏的少正卯形象
其實不光我們不明白,孔子的弟子們也想不通。子貢忍不住就去問孔子了:“師父,少正卯可是咱魯國的大名人啊,您一上任就殺他,沒弄錯吧?”於是孔子當即列了少正卯的三大罪狀,總結起來就是聚眾結社,鼓吹邪説,淆亂是非。
説起少正卯,其實還是孔子的同行,他也辦過私學,也是個有教無類的教育家。而且講課的時候能吸引大批聽眾,不少孔子的弟子都去少正卯那裏聽過課。這讓孔子心中也暗暗不爽。少正卯的言論沒有流傳下來,但可以想象,和孔子理念肯定是截然相反的。孔子是當時的守舊派,推崇克己復禮,而少正卯則是發表一些不合於傳統的具有革命精神的言論,關鍵是對年輕人的影響很大,流傳很廣,這也是孔子最不能容忍的。於是在孔子掌權後便迫不及待的要除掉這個“亂政大夫”。
有被孔子弄死的人,也有想把孔子弄死的人。話説孔子周遊列國,風餐露宿,一路上有弟子們鞍前馬後,倒也算太平。遇上像衞靈公這樣的,雖説得不到重用,最起碼好酒好菜,還給發工資,態度是比較恭敬的。可是不是每次都有那麼幸運。孔子離開衞靈公去了宋國,沒想到這次差點丟了老命。
要説宋國和孔子還是頗有淵源的。我們知道孔子祖上就是宋國的貴族,他和宋景公也算是同宗同族的親戚了。宋景公早就聽説孔夫子的大名了,這次孔子和弟子一行經過宋國,正是引進人才的好機會。可是宋國司馬桓魋發話了,説孔子在魯國可是幹過宰相的活,現在不幹了跑到宋國來,明顯是要打我們的主意。他手下弟子也不是吃白飯的,他們師徒要是得到重用,沒準會一起坑咱們,麻煩就大了。於是也不管宋景公同不同意就私自帶人去殺孔子。當然實際上也沒真殺。孔子在途中休息時和弟子們在大樹下習禮,桓魋聞風立刻派出城管大隊砍掉大樹以示警告:下次砍的就不是樹了。弟子們勸孔子,師父咱快走吧,孔子説:“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就是説上天把德給了我,桓魋能把我怎樣?再説討厭我的人多了,他算老幾?總之宗師的風範一點沒丟,但是好漢不吃眼前虧,孔子也明白再不走可能會有更大麻煩,於是就離開了宋國。
這兩個事件中有個共同的地方,就是同行競爭。孔子和少正卯都是興辦私學,傳播自己的思想學説,沒成想孔子走馬上任後來了個“公報私仇”;桓魋是把孔子當成未來的假想敵,一旦孔子在宋國得到任用,桓魋的地位必然會受到影響,所以他的擔憂也不無道理。看來同行之間還真是赤裸裸的仇恨,連聖人都不能免俗。想和同行們和睦相處,我覺得歸根到底還是孔子那句話:“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同行之間沒必要你死我活,相互幫襯,成己成人,何樂而不為呢?
(2017-08-15)
公元前500年,孔子51歲。
沿着黃河南岸的黃塵古道,一輛馬車載着孔子和他的在周朝做官的學生南宮敬叔迤邐向西而行。那兩匹駕車的白馬,四蹄生風,踐起了層層黃塵,在馬車後面飛揚,遠遠看去,如同一條黃龍。
時值盛夏,黃河濁浪滾滾,年屆知天命的孔子想到自己將要去拜謁神往已久的周都,心頭自是興奮異常。他禁不住吟哦道:
“滔滔兮河水,不捨晝夜。
鬱郁乎周禮,
吾今從之。”
愈往前走,愈見地形險峻。道路起伏,山丘蜿蜒。黃河的濤聲似乎挾了萬鈞雷霆,遠遠傳來,震得人心驚膽顫。
南宮敬叔説:“先生,請您小心。前方不遠就是洛邑了,但山路崎嶇,險過身後千百倍。”
孔子説:“巍巍乎高山,聖人的賢德可比;湯湯激流,可濯盡人心的塵滓。智者樂水,仁者樂山,自古如此呀!”
“提到了賢人,倒讓我想起了不遠的前方,有一塊碑石,是前人為懷念周文王而立的。”
孔子顯得饒有興致:“是怎麼回事,你不妨説説看。”
“文王從羨裏脱險而歸後,大力推行仁政,以德感化百姓,三年之後,民知禮儀,天下富庶,路不拾遺,夜不閉户。相鄰的一個諸侯國的百姓因為地界而發生了衝突,久而難決,便來周地,準備請文王裁決。一路上,他們卻看到了周地的另一番景象:人人謙讓,婦孺知禮,長幼有序,貧富相濟。這個小國相爭的人因而萬分慚愧,匆匆趕回故鄉,在地界旁立了一塊石碑,命之曰:‘恥碑’,表示決心痛改前非,虛心向周人學習。”
孔子忍不住擊節歎賞:“為政以德,譬若北極星高懸夜空,眾目仰望,即使是夜黑風高,也不會使人失去方向。善哉周文王!美哉周文王!”
南宮敬叔看到孔子興致這麼高,也受到了感染,他猛拉繮繩,兩匹白馬變飛一樣掠上了一座山崗。
這時,一個騎着青牛的老者從對面悠然而來,孔子沒看清他的面容,老者已經被撇在馬車後面的黃塵中。遠遠地,孔子似乎聽到了老者激越而清亮的歌聲,孔子隱隱聽出了兩句:
“大道行天兮無可道,
大音如風兮希有聲。”
孔子心中一驚,連忙讓南宮止住馬車,問道:“剛才那騎牛的老者可是老聃先生?”
南宮説:“沒看分明,聽他的歌音,不會有錯。”
孔子連忙從車上下來,疾步追向那老者,口中大喊道:“先生留步,在下孔丘煩請先生賜教!”
那老人緩緩掉過青牛的頭,微眯着眼睛淡淡的問:“可是魯國被稱為賢人的孔丘?”
孔子連趕幾步,拱手施禮。他看到眼前的老人髮鬢如雪,但骨骼硬朗。松皮一樣黑皺的麪皮托出了兩頰奇峻的稜角,細眯的眼睛透出幽邃的光。他連忙應道:“正是在下》”
老聃對孔子招招手,説:“你上前來,我有話告訴你。我知道你來周都的目的,也知道你要問我什麼。你醉心周禮,要來探求文王的文德,武王的偉績。但是聖人已逝,留下的僅是幾篇典籍。典籍上沒有聖人的精神,沒有聖人的思想。煌煌一部周禮,不過只是一副空殼啊!”老聃説完,又緩緩掉過青牛欲行。但他看到立於道上靜默沉想中的孔子虔誠的臉時,似乎不忍遽去,便從袖中掏出幾卷帛書,遞與孔子道:“周禮的大制都在這幾部書上。聖人之心通乎天地,天地之行通乎人慾。順人心則人心歸一,人心歸一則天下大統。得之悟之,全在你了。”
孔子急忙展開細看:吉、嘉、賓、軍、兇五禮的儀制,洋洋數百類,關涉邦國神祗,諸侯會同,行軍田獵,養老優老,賑災救荒等。
孔子沉浸其中,宛若置身於文王、周公之側,親聆教誨,愈覺周身熱血沸騰,愈覺匡扶周禮的使命感神聖莊嚴。
孔子興沖沖地拍着南宮的雙肩説:“我今見老聃,如風雲際會之間一睹真龍風采,我已得周禮神髓矣,亦何所求!我們返回吧。”
二
孔子返魯後,廣收學徒,傳授周禮,很快聲名傳播於諸侯間。魯君定公立即再次起用孔子,由中都宰擢升為司空,再擢升為大司寇。
孔子在每一個職位上兢兢業業,夙興夜寐,恪盡職責。恢復禮儀,整頓綱紀,疏通吏治。自此,魯國風氣為之一新。
有一天,定公設宴款待孔子。酒酣身熱之際,定公把爵為孔子敬酒,説:“寡人得先生,是魯國百姓的福祉。有先生在,魯國必定長治久安。”
孔子從席上前移,不失時機地説:“臣以為長治久安還沒實現,先聖的禮制尚未深入人心,危及天下的隱患尚未消除。”
定公一驚:“先生可以講給寡人嗎?”
孔子低聲説:“魯國的權柄尚把持在三桓手中,尤其是三桓當中的季氏,心懷叵測,僭越禮制,輕視公室。他的封邑費牆高溝深,深藏甲兵。是何用心,路人盡知。季氏不除,社稷難安呀。”
定公驚出了一身冷汗:“先生,這可不是鬧着玩的。季氏專橫跋扈,對寡人也常常頤指氣使,你輕易去碰他,恐怕會對先生不利。”
孔子低聲説:“我已經為您籌劃好了……”
定公聽罷,沉吟良久,終於頷首應諾:“我盡力支持你。”
第二天,孔子去見季氏,家丁引孔子入正廳,季氏正立於廳階等候。二人施禮畢,入廳席地而坐。
季氏説:“先生駕臨,不知有何見教?”
孔子説:“您還記得陽虎此人嗎?”
季氏一聽這個名字,怒上眉頭,切齒罵道:“這個狗賊,即使食其肉寢其皮也難解我心頭之恨。作為我的家臣,卻擅殺我的另一個家臣梁懷,又帶武士把我囚繫於囹圄之中,迫我締結辱恥之盟。罪該萬死,最該族誅。如果不是避於齊國,我怎能讓他活到今日!”
孔子趁勢説:“有一件關乎到你的封邑費生死存亡的事,我不能不告訴您。陽虎逃到齊國後賊心不死,近日又派人攜重金巨寶潛入費地,欲策動反叛。”
季氏霍地直起身子:“先生可有證據?”
“魯國邊關的士兵已將使者擒獲,搜出密函一件,是寫給費宰公山不狃,讓他做內應的。”
季氏舒了一口氣,陰陰一笑:“這不可能。陽虎素與公山不狃有隙。他再傻也不會打公山不狃的主意,肯定有人使詐。”
“世上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在利益的驅使下,什麼仇怨都可以化解。”孔子有點不自然,但仍然不露任何聲色。
季氏盯住孔子的眼睛,突然問道:“那使者及密函在何處?”
“在我的官衙。您願意提審他嗎?”
季氏仍不肯移開眼睛,沉吟良久,又問:“依先生之見,如何是好?”
“我有一個弟子叫子路,此人勇猛果敢,忠貞不貳,嫺於政令,可以讓他接替公山不狃,以斷陽虎之念,了卻您的心患。”
季氏眼裏閃出一道凜光,直刺得孔子臉上如百芒叢生。孔子微眯起眼瞼,竭力剋制住內心的慌亂,平平靜靜地等着季氏的反應。
季氏仍然不語。孔子又淡淡地説:“費地是您先祖宗廟所在之地,您須早圖良策。”
季氏狠狠心,終於説:“好吧,依先生,讓子路去吧。”
第二天,子路乘車向費出發,去任費宰。臨上車,孔子再三叮囑他:到了費地,安撫民心,穩定局勢,然後一舉拆除費地所有城牆,解散甲兵,使國家政令暢通於費。
這天晚上,孔子早早就安歇。這麼長一段時間以來,他日夜操勞,實在太疲憊了。今天,子路去任費宰,自己除三桓、興公室的計劃行將實現,他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舒暢,一上牀,便進入了夢鄉。
夜近三更,他被一陣陣吶喊聲驚醒。他來不及整裝束帶,便衝出居室,登高遠眺,星光散亂,魯君宮室的方向卻火光閃閃,吶喊聲喧囂聲陣陣傳來。
孔子跌坐於地,驚叫道:“魯君遭難了!”
他來不及細想,立即傳令下屬,從門衞家丁中挑選健卒,各持兵械,去救魯君。
半道上,迎面衝過來幾個兵丁,為首的軍官從火光中看到了孔子,急叫道:“大司寇,我等是魯君侍衞。費宰公山不狃反叛,發兵侵犯魯君公室,快救國君呀!”,
孔子急問道:“國君現在何處?”
那軍官道:“一部分侍衞保護着國君避如了季氏家中,我們這支隊伍負責斷後,被叛軍衝散至此。”
孔子立刻命令幾名侍衞帶路去季氏宅第護駕。一路上箭飛如雨,兵丁橫衝,哭號震天。孔子顧不上自己的安危,一直衝在最前面。到了季氏宅第附近,但見叛軍各持火把,將季氏住宅的大門擁得水泄不通,幾名軍官正指揮士卒撞門。
孔子萬分焦慮:大門一旦被毀,魯君危矣。正在這時,從另一個方向又傳來一片吶喊之聲,火光中,孔子又見一支隊伍殺奔過來。孔子怒髮衝冠,抽出寶劍,欲率眾以死相搏,以報魯君知遇之恩。
那侍衞軍官扯了扯孔子的衣袖説:“大司寇,那是魯國守城部隊,是來救援的。”
孔子藉着散亂的火光,看見兩面旗幟,一面描着黑鬥般的大字“申”,是魯國大夫申句須的部下,另一面描着“樂”,是另一位大夫樂欣率眾趕來。
孔子馬上派人前去聯絡,很快,兩位大夫來到了孔子面前。孔子對二人説:“現在局勢大亂,叛軍各自為戰,也失去了統一號令。你二人率軍猛攻大門外的叛軍,擂鼓亂其心,吶喊奪其志,可一舉而破之。”二大夫依計而行。戰鼓齊擂,如山崩海嘯,搖撼人心;吶喊陣陣,如江水澎湃,聲勢浩大。魯軍官兵無不以一當十,殺向叛軍。叛軍潰不成軍,四散而逃。
孔子親自擂起進軍戰鼓,號令魯軍窮追不捨,自午夜直殺到黎明,將叛軍主力一網打盡。
經此一戰,魯君趁勢破除三桓當中的兩處封邑。但孔子因籌劃不周,逼使公山不狃反叛,驚擾公室,引起眾人誹議,魯君對他也生了嫌隙。
就在此時,相鄰的齊國害怕魯國強盛危及自己,就給魯君送來了八十名傾城傾國的絕色女子,以圖用美色迷惑魯君。孔子苦口婆心,屢屢進諫,但那八十名豔若桃李、千嬌百媚的女子一聲聲嬌滴滴的鶯囀鸝鳴,引得魯君心旌飄搖,魂不守舍。魯君納於宮中,終日宴飲,從此不理朝政。
孔子眼看一腔心血都要付之東流,膽肝欲碎,愁腸百結。最後,悽然離開魯國,踏上了周遊列國,心酸艱難的漫漫征程……
三
公元前496年冬。孔子師徒在諸侯之間輾轉漂泊了很久之後,第二次來到了衞國。
北國的嚴冬,天寒地坼,朔風淒厲。孔子站在馬車上,被凍得瑟瑟發抖。他兩眼迷茫地望着大路盡頭疏淡的寒煙,真不知道等待他的將會是什麼。
這時駕車的子路籲地制住馬車,回頭對孔子説:“先生,有人在道旁施禮。”
孔子定睛一看,見幾個門客裝束的人立於道旁。孔子探出身子欲問緣由,為首的一個門客已搶步上前對孔子説道:“我們是衞大夫蘧伯玉的門人。大夫聽説先生將返衞,特派我們恭候先生。”
孔子心頭一熱,想起上一次來衞國,蘧大夫殷勤倍至,熱情周到的種種場面,愈覺感慨萬千。而今漂泊無依,四海為家,他這種古道熱腸的人即使再出援手,怎好意思再去麻煩他呢?
正躊躇間,子路道:“北國天寒,我們還是先尋個安身之地吧。”
孔子沉吟良久,終於頷首應允。
門客在前面引路,孔子師徒一行便沿着黃塵古道,向衞大夫家駛去。
一晃幾天過去了。忽有一日,衞後宮來了一個使者,聲言要見孔子。伯玉的門人將使者引到孔子的住所。那使者恭恭敬敬地遞給孔子一方潔白的絲絹,道:“衞君夫人南子有書在此。”
孔子雙手接過來,輕輕抖開,一縷幽香撲面而來,微微的迷醉中,孔子看到了幾行清麗娟秀的小篆字跡:“先生乃當世聖賢,寡小君私下仰慕至極,願您屈尊仙降,使寡小君得睹聖人尊顏。”
坐在孔子一旁的子路側過身,以手掩口附在孔子耳旁低低地説:“先生不可見此女人。她輕浮風騷,敗壞風紀,聲名狼藉,衞國上下幾乎婦孺皆曉。接近她,恐壞了先生的名聲。”
孔子面有愠色,用嚴厲的目光止住了子路。子路欲再爭辯,孔子已轉向使者,説:“請回稟夫人,説孔子不日便去拜見。”
使者轉回覆命。子路氣沖沖地説:“先生教導弟子修身以德,舉止以禮,今天反而要見這樣的人。弟子愚鈍,願聽先生教誨。”
孔子幽幽望着窗外:“我數十年如一日,孜孜以求的是,匡復周禮,扶正王道。可是屢屢碰壁,不見納於諸侯,至今仍萍飄蓬轉。我本就對衞國寄有厚望,拜見衞君夫人南子,不更有助於取信於衞君嗎?”
子路不再言語,但眉頭的死結擰得更緊了。
第二天,孔子拜見夫人南子。進入衞宮,發現南子早早端坐於簾幕後面恭候他。
孔子疾走兩步,跪在簾幕前方的席子上,以頭叩地,南子忙連聲道:“先生請起,先生請起。寡小君何敢勞先生厚禮。”
聲音清麗婉轉,如絲竹之音般悦耳,大冷天,讓孔子感到一種盎然的春意。
先生輾轉奔波,愈苦其志愈堅,愈老其情慾篤,堪為萬世之表,令人萬分敬仰。歲月如駒,白髮催鬢,先生要多多保重。”
孔子心頭一熱,禁不住唏噓涕下。他想:“好一個明於理,通於情的女子,我差點聽信眾人的傳言,和凡夫俗子一樣誤解她了。”
他不經意間掃了一眼幕簾,隱隱約約看到了一個綽約的身形,雖不甚分明,但落落大方的儀態,仍讓他不由得精神一振,他馬上想起了《詩經。蒹葭》裏的句子:“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但他連忙收住思緒,生怕有一點失態。不過,他始終覺得,有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在注視自己,他又想起了另一句詩:“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孔子離開了後宮,回到了伯玉的家。第二天,衞君果然派人來請孔子去參加冬日祭祀。孔子怦然心動:請我參加這樣重大的活動,莫非衞君將要託以大命?倘果真如此,三年之內,可以使衞國富庶太平,天下無雙。
孔子興高采烈地登上馬車,向衞宮駛去。衞宮門外,旌旗獵獵,迎風招展,儀仗嚴整,肅穆壯觀。衞君的車輿已在眾侍衞的簇擁下整裝待發。
衞君見孔子到來,揮揮手,讓他的馬車跟在自己身後,一行人馬碾着黃塵,向郊外駛去。
孔子心裏十分沮喪,他本以為可以與衞君同乘,可以趁機向他闡述治國平天下的道理……
他不由得向前望去,只見身着華麗盛裝的衞君旁邊,偎着一個彩壁輝煌、玉佩寶飾的女子——那不是夫人南子嗎?她正和另一旁的宦者朝自己比比劃劃。他們在談論什麼呢?關於我孔丘的笑料?他心頭湧出了一陣被欺騙被羞辱的感覺。他想起了自己初見南子時心裏默誦過的兩句詩,甚至後悔自己輕狂,以至於唐突褻瀆了美妙的詩句。
他愈想愈覺懊惱:衞君好色遠勝好德,空留於此,於事無補,吾將去矣!
四
孔子師徒離開了衞國,顛沛流離於曹宋之間,風餐露宿,飽經磨難。所幸眾弟子志誠情篤,追隨孔子,侍奉左右,無怨無悔。
有一天,孔子精神好轉,就率眾弟子在宋都商丘郊外的一塊空地上習演周禮。空地旁邊的一株百年古槐,樹蔭如蓋,蓊鬱蒼翠,裝點得四周煞是好看。
子路説:“我們連日來困頓窘艱,眾人心緒委頓,今日應習演軍中校閲之禮,以殺伐之氣振作人心,鼓舞士氣。”
孔子欣然允諾。眾弟子很快束甲持械,排成方陣。孔子居陣中,持令旗,從容不迫,左右揮舞,整齊劃一的陣勢忽開忽合,忽聚忽散變化萬端。雖然陣容不很浩大,但吶喊陣陣,恢弘激昂,也激得孔子心中豪情勃發。習演結束,年逾花甲的孔子絲毫不覺得疲乏,他抽出腰中的寶劍,乘興起舞。
他步伐穩健,騰挪迅疾,劍光到處,呼嘯生風。一縷銀鬢,隨風飄飛,與劍鋒的懍光時開時合,煞是壯觀。
子路揮拳大喝:“好、好、好!一劍可與萬夫敵。”
顏淵此刻熱淚盈眶,連日來的頓挫艱辛,讓先生不止一次黯然神傷。顏淵一直擔心先生會因此心灰意冷。但從今日先生的劍舞中,他看懂了先生踔厲奮發的心,因而也更深地理解了先生“知其不可而為之”這句話所包容的一切。
這時,圍觀的人羣中,射過來一道陰鷙的目光,落在孔子那柄寶劍上。那眼神幽冷猙獰,似乎要把那劍折碎。
顏淵給孔子遞過汗巾,幫孔子拭去滿頭大汗,趁機悄悄地説:“您看到人羣中那雙乖戾的眼睛了嗎?”
孔子淡淡地説:“他就是宋國司馬桓魋。蒼天生我孔丘,他又能將我怎樣?”
顏淵説:“不過,不能不防啊……
孔子説:“我明白。“
第二天早晨。晨曦初露,涼風習習,藍天如洗。眾弟子涮洗過,熱情高漲地擁着孔子趕快繼續操練。
孔子止住眾人,對子路説:“仲有,你悄悄去操練場察看一下,看有沒有異常。“
眾人不解,孔子也不作答,只是急急催促大家收拾行裝。
不一會,子路便急急奔回來:“先生,不好了。昨天我們操練的場地旁邊的那棵大樹被砍掉了,四周的農舍裏寒光閃閃,殺氣很重,似有兵戈隱藏其中。“
孔子説:“那是桓魋的伏兵。他設下陷阱,意欲加害我們。”眾人紛紛收拾行裝,把孔子擁上車輿,急速向境外駛去。
子路駕着車,悶悶不樂。他問孔子:“桓魋怎會生此歹意?”
“他怕我們奪取宋國的社稷。為人臣子,忠心事主,原也無可厚非,但他以不義之道加害有義之人,怨災必及其身。”
眾人不再言語,默默地隨着孔子前行。一股傷感淒涼的情緒籠罩在人羣中。
時已過午,日上中天。眾人汗流滿面困頓疲乏。可茫茫的曠野,既無村郭,也無客棧,眾人更加苦不堪言。
幾隻野鷺在頭頂上盤旋,時聚時散,逍遙自在,孔子見此情景,感慨萬千:“山野上的野鷺啊,多麼逍遙自在,從不知人間有煩惱。”
子路胸中憤懣,率直地説:“它們如果做先生的弟子,恐怕也知人間煩惱了。”
孔子臉色十分難堪,欲言又止。
此後孔子師徒繼續顛沛流離於各國,卻從沒受到過重用。此時孔子在陳蔡之間徘徊數年,一事無成。又加吳楚爭霸,戰事頻仍,孔子遂萌生離開陳蔡去楚國再展鴻圖之心。
陳蔡兩國的當權者念及孔子久居兩國之間,熟諳各地風物人情,山川地貌,畏懼他到楚後助楚興兵,滅亡陳蔡,於是,在江淮平原上又設埋伏,把孔子師徒重重圍困,繼絕水源交通,掠盡五穀菜蔬,企圖將他們困死餓死。
真可謂:
衝出虎穴入鐵籠,
撥開烏雲雨連天。
在艱難險惡的環境中,一些弟子開始動搖。追隨孔子數年的子路悲觀消沉,怨言不斷,另一個學生冉有乘夜黑風高不辭而別,逃回魯國投奔了季氏。以至後來師徒反目為仇,《論語》中有記載,孔子矚其他弟子“鳴鼓而擊之”。
對孔子赤膽忠心的顏淵看到孔子大業難成,痛心疾首,卻也無可奈何,他所做的,只是盤桓左右,盡力服侍孔子。他此時年方二十九歲,但發盡白,骨如柴。
有一天,他冒着兵士們如雨的箭鏃,在野地裏拾回一把小米,沖洗乾淨,用瓦釜煮熟,給孔子端了過去。
孔子斜倚在車輿上,當他費力地撐起身子準備接過來的時候,他看到顏淵伸出手從碗裏抓了一團米塞到了口中,孔子非常生氣,他推開飯碗,側身又躺了下去,説:“我剛才夢見了先君,他對我説,飯食不潔,不能入口。”
顏淵聽了此言,默默地放下飯碗,緩緩地走了出去。
孔子躺在車上,聽到顏淵離去的腳步有點異樣,反思再三,覺得對他未免過於嚴苛了,於是,就讓另一位弟子喊他進來,勸慰他一番。
那弟子去了很久,黯然神傷地説道:“他已經不行了,橫卧在不遠的一個山坡上,閉上了眼睛。臨終前只對我説了一句話:那米里面有一團灰塵,我從碗裏抓出來覺得扔掉可惜,就塞到了自己口中。請老師寬恕我的唐突。”
孔子聽罷,放聲慟哭,淚如雨下:“顏回(顏淵字回)呀,我錯怪你了!錯怪你了!蒼天亡我,你有何辜?”
五
孔子被圍三月有餘,楚王聞訊發兵去救,孔子師徒才脱此橫禍。
楚昭王本想重用孔子,但令尹子西從中作梗,孔子的宏願再次受阻。他想到自己數年漂泊,鬢髮如霜,而今依然一事無成,不禁心酸萬分。他萬念俱灰,遂駕車東歸於魯。
在曲阜老家,他除留幾個多年追隨自己的弟子在身邊之外,不再設館收徒。花大量的時間和精力,閉門思考,檢點平生:弱冠立下宏願,使戰亂頻仍、叛經離到的社會重新走上週文周武時代的大同天下,可是卻屢屢碰壁。這是人心不古,還是吾道不通、縱然人們不接受我,但聖朝聖制我能讓它自絕於後嗎?每想到此,一種曠世的孤獨感湧上心頭;悠悠千載後,知我罪我,能有幾人?我的一片苦心,我的一片赤誠,不能見納於今,怎樣才能昭示於千古後人呢?
一日薄暮,孔子在弟子及家人的攙扶下到野外漫步。秋風漸緊,黃葉飄零,暮靄沉沉,雁陣驚寒。
孔子不禁意態蕭索,滿目蒼涼:“天之將晚,其景愈黯;人之將晚,其情愈悽。吾老矣,行將就木矣!”
眾人愀然變色。
這時,一隊隊難民挈婦將雛,肩扛背馱着行囊從他們眼前經過,孔子打發一位弟子去問緣由。去不多時,那弟子便轉回來稟報説:“有一夥強盜起於泰山南麓,攻伐諸侯,打家劫舍。百姓畏懼,都紛紛逃亡躲避。”
孔子道:“這夥強盜的首領是不是叫柳下蹠呢?”
那個弟子答道:“是他。”
“魯君怎不派兵興討?”孔子沉沉地問。
“魯君曾屢次興兵。但這夥強盜憑險守固,屢敗官兵。魯君亦無計可施了。”
“做臣子的要效忠國君,做百姓的要服從長官。有了禮儀才有太平。我聽説柳下蹠是個通達的人,怎麼會做出昧於事理、大逆不道的事呢?為了魯國,為了魯君,看來只有我親往泰山勸導他了。”孔子萬分傷感地垂下了頭。
眾人疾呼:“先生不可,先生不可。聽人傳言,柳下蹠橫行天下,暴虐無常,殺人如麻,萬一他……先生豈不自取其禍?再者,先生年事已高體衰力竭,何以承受長途勞苦?”
“天命孔丘匡扶社稷,我豈能避害求全,袖手旁觀?雖天下人皆以為不可,我也要知難而進,知其不可為而為之!”
第二天,孔子命弟子整好車馬滾滾向泰山駛去。
泰山南麓,旌旗招展,號令震天。一隊隊起義軍正加緊操練。
孔子來到大營前,顫巍巍走下馬車,對守門的衞兵説:“在下孔丘,有要事拜見柳將軍,煩請通報一聲。”
衞兵進去一會,返回來聲色俱厲地喝道:“將軍説了,不認識什麼孔丘,讓你們速速離開此地。”
孔子臉色蒼白,大腦一片轟鳴。他恨不能一頭撞死在山石上。但他似乎聽到一種聲音對他低語:“不能啊不能啊!你的使命尚未完成,要挺住啊要挺住!”
他強裝笑顏,對衞兵説:“相煩再通報一聲。説孔丘不見將軍無顏再見國人,孔丘死不瞑目!”
衞兵氣呼呼地只好再報。
不久,大帳裏傳出了一聲雷鳴似的斷喝:“讓他爬進來吧。”
孔子的汗水從頭頂唰地瀉到了後頸,臉如芒刺叢生。他艱難地、顫巍巍地拽開雙腿,向大帳走去。
……
夕陽西下,哀鳴遍野。孔子從大營走出來,癱在了馬車上。馬車滾滾向前,起義軍的大帳很快被撇在了身後。但柳下蹠那尖刻刺耳的詈罵依然在耳邊轟響,他痛苦萬分地閉上了雙眼。
一到家,孔子得了一場重病。
不久,傳來了子路的死訊。
公元480年,子路死在衞國。子路早年追隨孔子曾五次去衞國,埋下了一種説不清道不明的“衞國情結”。後來,子路隻身去衞國,任衞大夫孔悝的邑宰。孔悝捲入了衞國宮廷爭鬥,突遭劫難,子路為救孔悝隻身入虎穴,拼死效忠誠,力盡氣竭,被剁成了肉醬。
孔子聽到這個消息,肝膽俱碎,嘔血數鬥,從此,一卧不起。
一日,孔子忽地從牀上直起身子,對家人説:“快拿筆和絹來!”
家人送來筆和幾丈白絹,孔子接過來,伏於案上,唰唰揮毫如飛,幾丈白絹很快佈滿了字跡。一連三日,書寫不絕。第四日,白絹寫盡,孔子擲筆於地,浩然長嘆:“我幾十年漂泊,一事無成。一生心事,都託於此書。知我罪我,一任由之。使千年後之思我者,於此書知我心事,庶可盼乎?庶可盼乎?”
這部書,就是彪炳史冊的大著-------《春秋》。
孔子言訖,溘然而逝。時公元前479年。終年73歲
(2017-07-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