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則上購課沒有上限，買得越多送得越多。”
近日，新京報貝殼財經記者暗訪了五家教培機構，儘管新規畫出“上課時間不能佔用週末”“一次性收費不得超過60課時”等紅線，但是打擦邊球現象依然存在。
記者注意到，為了讓家長購買更多課時，銷售人員多會拋出多買打折的誘惑。採訪中，金博教育張老師告訴記者，最多購買240課時可以打85折，並展示了家長一次性購買300課時的信息，訂單總金額高達11萬元。諮詢期間，為了鼓勵記者購買大額課時包，張老師承諾課時消耗沒有時間限制，孩子升入高年級依舊可以不加價使用。
大額課時包盛行，如何消課也各有門道，而週末補課就是手段之一。致真教育銷售人員告訴記者，“好老師週末基本排滿”，而機構也有躲避監管的方式，“平時六層都是秘密使用，專門供孩子週末進行一對一文化課補習”。
近年來，一次性收取高額預付課時費已在家長和機構之間形成默契——家長多買多送可以省錢，機構提前收費資金快速流動。這些看似“雙贏”的局面往往隨着機構倒閉留下一地雞毛。
“雙減”政策發佈後，監管持續出拳規範行業發展。10月27日，教育部辦公廳印發通知，部署建立校外培訓機構底數核查機制，明確10月31日前各省級教育行政部門要確保本地區所有校外培訓機構在平台上登記入冊，11月15日前形成本地區校外培訓機構底數。
實探
機構狂推大額課時包，週末補課有“隱秘的角落”
課程打包賣，已成行業促銷潛規則。
10月中旬，貝殼財經記者以家長身份調查了五家教培機構，贈課、打折仍是主要促銷手段，銷售人員也並不避諱一次性超過百節課時的大額課程包。而這些機構都是搜索相關培訓課程，排名靠前的幾個。
“買的越多送得越多。”電話中，致真教育銷售曾老師告訴貝殼財經記者，報課最低40小時起步，課時數到一定階段有不同優惠。發覺記者有些猶豫，曾老師宣稱孩子週末也可以上課，“好的老師週末基本都排滿了，再不安排可能就排不上了”。
對記者報課需求進行一番瞭解後，曾老師主動添加了記者微信，並在隨後幾天每隔幾日催促記者帶孩子試聽課程。
10月20日，貝殼財經記者前往致真教育朝陽一分校區，抵達後便看到門口正對電梯的招生宣傳廣告，不過，廣告中並未提及文化課培訓，而是大力宣傳青少年口才培訓。
當天正值週三，機構內僅見三名老師。據曾老師介紹，三層房間都是青少年口語培訓教室，而文化課程補習則位於大廈六層，“平時六層都是秘密使用，專門供孩子週末進行一對一文化課補習”。
談及課程價格時，曾老師拿出紙筆算了一筆賬——家長可以選擇幾個不同檔位的課時包，買100課時送29課時，買120課時送36課時，買180課時送53到57課時，“原則上購課沒有上限”。
曾老師向記者講解如何購課更划算。
其間，為了打消記者對於涉嫌違規補課的顧慮，曾老師稱，致真教育對外已經全面轉型，改做口才培訓，文化課程補習全靠家長相互推薦，並不公開招生。目前致真教育旗下素質教育培訓已經取得國家經營許可，且在十里堡、望京、棗園等地都設有分部，該機構所屬公司新思維集團已經成立15年，涉及業務範圍包括早教、素質教育、文化課培訓、同行業教培機構培訓以及青少年户外活動等領域。
實際上，致真教育不公開招生的説法存疑，記者搜索語文培訓即可看到這家排名靠前的機構，點開頁面登記有銷售人員手機號碼，可諮詢購課。
記者調查過程中，同樣的報課過程也出現在金博教育。銷售人員張老師告訴貝殼財經記者，可以週末上課，“原則上”不能購買超過國家規定的單科60課時，但具體內容並不願在電話中透露。
10月20日晚，記者按照張老師發來的定位來到石景山一校區門口，環顧四周，校區位於一棟商住兩用大廈中，並無明顯企業門牌及標誌提示。張老師口中，這是金博教育石景山的一個上課地點，商住兩用不易被察覺，還有兩個上課地點分散在附近。
張老師自稱金博教育石景山校區和豐台校區負責人，詳細介紹金博教育辦學理念，對孩子的課程規劃以及老師每週上課規劃後，他向記者拋出購課優惠：目前家長仍能夠購買大額課時包，買得越多，打折力度也就越大，最多購買240課時可以打85折。
此後，張老師向記者展示了某北京業績羣中，有家長一次性購買了300課時，總金額高達11萬元。記者粗略計算，如果按照一週上課兩次，一次兩個小時且從不間斷上課計算，300課時全部消耗完，至少需要一年半。
張老師表示，家長一旦購課，課時消耗時間沒有限制，孩子升入高年級依舊可以不加價使用。當記者問及購買高額課程包是否違規時，對方回覆稱，只有在白名單之列校區所籤的合同，才會被上傳以待審查。
貝殼財經記者走訪瞭解到，目前國內教育三大巨頭新東方、好未來以及高途多采用學期班授課的形式 ，家長一次性繳清孩子一學期的課時費，再根據課表一週上一次課。不過，其中不乏打包售課誘惑以及打擦邊球行為。
記者與新東方銷售人員對話。
新東方銷售人員告訴貝殼財經記者，一對一授課可以按照課時包購買：購課42課時享受85折優惠、購課82課時享受8折優惠、購課122課時享受75折優惠。單科可以一次性購買122課時，不過為了符合國家規定，這122課時必須包含至少兩課時其他課程，例如，家長可以購買120課時英語+1課時數學+1課時語文。
新東方銷售人員展示購買不同課時的優惠力度。
監管
“頂風”週末補課，打擊亂象應強化“事中監管”
貝殼財經記者採訪發現，大額課時包盛行，怎麼消課也有門道。致真教育和金博教育銷售人員均表示週末可以安排文化課補習，老師們週末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十點幾乎滿課。“現在都是家長求老師，好的老師供不應求，我們文化課培訓都是秘密進行”。
此外，為了消化一次性購買得大額課程包，機構大多承諾課時各科通用、消課跨度時間沒有限制。貝殼財經記者暗訪中，致真教育、金博教育以及新東方三家教育機構銷售人員明確表示只要購買課時包，後續想上什麼課都行，而且“小學上不完可以初中用，初中用不完可以高中用”。
10月13日，教育部發布《中小學校外培訓服務合同（示範文本）》，其中規定義務教育階段校外培訓結束時間線下不得晚於八點半，線上不得晚於九點，每課時不得超過30分鐘，課程間隔不得少於10分鐘，上課時間不能佔用週末等節假日。
教育部明確提出，教培機構不得一次性向乙方收取或變相收取時間跨度超過60課時的費用且不超過3個月，同時家長提出退費後20個工作日內應該退款到賬。
高額預付費埋下的是退費難隱患。早在2018年，為了規範教培行業野蠻發展，教育局發佈通知，要求機構收取預付課時數不得超過60課時或者收費超過三個月時長。這一年，北京市教委通報了全市校外培訓機構專項治理進展情況，首次採用發佈黑白名單的形式對全市校外培訓機構進行公示，474家校外培訓機構上榜。
今年9月份以來，北京東城、豐台、房山、通州、昌平、大興、懷柔、密雲等地陸續公佈第一批學科類培訓機構白名單，152家機構上榜，新東方、學而思等教培行業巨頭均在名單內。此後，深圳、浙江金華、江西南昌等地陸續公佈白名單。
21世紀教育研究院院長熊丙奇告訴貝殼財經記者，高額預付費已不是新鮮事，面對培訓機構的焦慮營銷攻勢，很多家長甚至“積極配合”機構違規經營，如機構進行提前教學，這恰是家長所希望的。此外，機構要求家長一次性交納一年甚至是兩年的費用，打折優惠且可躋身最受重視的VIP客户誘惑下，希望孩子獲得更多關注的家長也難以拒絕。
對於機構倒閉、家長退款無門，熊院長稱，一方面要加強培訓行業自律，教育家長理性選擇培訓機構。另一方面強化“事中監管”，執行強有力的過程性監管。目前，監管部門對教培機構的監管主要採取“事後模式”，即機構出問題、家長舉報後，監管部門才啓動監管，進行調查，而這個時候，違規、侵權已經發生。
熊院長認為，目前無證無照和有照無證的機構很難被叫停。去年，上海對培訓市場摸底，梳理出教育培訓機構近7000家，其中有營業執照但無教育培訓資質的3200多家，無照經營的1300多家。也就是説，完全合法的教育培訓機構只有三成左右。“全國各地的情況類似，甚至比上海的問題還嚴重。”在現實監管中，這些無證無照和有照無證的機構，長期處於“兩不管”的灰色地帶——教育部門不管，工商部門也不管。
無論是熱搜上的“住家教師”，還是生意火爆的教培機構都反映了市場對教育培訓的剛需。“由於培訓需求旺盛，一些被關閉的無證無照機構，照樣私下營業，一等風頭過去就繼續重出江湖，而不少家長也並未對機構資質進行把關。”熊院長認為，要解決這些問題就必須調整治理思路，以問題為導向，創新對培訓機構的監管體系，從源頭引導家長的培訓需求。
熊院長建議，應該結合《民辦教育促進法》，對營利性民辦教育培訓機構監管體系進行改革，把培訓機構納入監管體系，建立工商註冊+教育備案+風險儲備金的新監管制度。與此同時，還必須意識到，我國單一的分數評價體系，製造了學生、家長對學科教育培訓的旺盛需求，治理培訓亂象，從根本上説，要治理對培訓的需求，這就需要推進評價制度改革，切實建立多元評價體系。
規範教培機構的官方行動，仍在緊鑼密鼓進行。10月27日，為進一步貫徹落實“雙減”工作要求，全面提升校外教育培訓綜合治理的精準化、科學化、信息化水平，教育部辦公廳印發通知，要求各地要充分發揮“雙減”機制協調作用，會同有關部門，對市、縣核錄情況進行巡查，確保底數無遺漏、信息摸準確。各縣（市、區）要組織開展拉網式自查，對校外培訓機構進行全面摸排、分類建檔、逐一標記，應納盡納，不留死角和遺漏。
教育部辦公廳通知指出，各地要通過“互聯網+監管”的方式，對線上線下校外教育培訓開展常態化、智能化監管。教育部已建設全國校外教育培訓監管與服務綜合平台，各地要通過平台，形成校外培訓機構底數。校外培訓機構要通過平台，完善機構、培訓人員、培訓材料、資金等信息並實時更新。同時，要注意嚴格區分線上教育和線上教育培訓。
新京報貝殼財經記者 李夢涵 編輯 王進雨 校對 柳寶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