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王睿
台灣時事觀察者
12月18日,台灣島內舉行所謂的四項“公投”:反萊豬、愛藻礁、“公投”並選舉、重啓核四電廠。除了“公投”並選舉是民意表達的技術問題外,其他都是具體的民生議題。但關鍵在於,台灣當局是經濟機器還是政治機器?是為人民生計服務還是為金權政治服務?
畢竟,無論“公投”案的輸贏如何,其實現在都有賴於台灣當局的意志和性質,因此上述問題實為關鍵。雖然“公投”和選舉一樣,被視為表達民意的台灣民主,但其結果是不是也和選舉一樣——不是無效,就是更差?
以2018年的十項“公投”案為例,所謂反空污、反煤電、反核食、反同性婚、反同性婚戀教育、反東奧正名、以核養綠和另立同婚專法等,就事後實現投票輸贏的意向來看,不是無效,就是更差。如此看來,“公投”豈不像台灣20多年來的“政黨輪替選舉民主”,不是無效,就是更差?
為開放萊豬,台灣立法機構爆發衝突。來源:《聯合報》
這種沒有增長或退步的發展,彷彿侏儒化的巨人,呈現出內卷民主的特徵:內部民意看似愈發強烈、極端、自主,但整個台灣社會的依附性、投機性和虛無性卻也愈發升高。尋常百姓在投票撒氣以後,什麼也改變不了;又因為什麼也改變不了,而習慣於改變不了什麼的選舉和“公投”。
但畢竟,這種民主儀式還是具有消解民意壓力、處理權力分配的功能,因此深受台灣主要政黨的青睞。在表面或基本民生未遭毀損的前提下,台灣人多數也願意被這種投票民主帶風向。
只不過,在信息科技發達的新時代,民主跟經濟一樣,是可以比較的,而且是在全球範圍產生連帶影響。這就衍生了一個新問題:有沒有更經濟的民主?
從全球的“民主倒退”來看:威權是舊民主自身的產物
所謂經濟的民主,是更親民、更效能、更普及,也就是更經世濟民的民主。若像美國民主峯會那樣,顯然無濟於事。
就“打擊貪腐”和“尊重人權”而言,印度、巴西、印尼、波蘭、菲律賓、烏克蘭等,固無足論;非洲17個受邀國當中,尚逾半數不及格。至於主辦方美國的民主腐敗與人權沉痾,更在這次新冠疫情中暴露無遺。雖然美國排斥中國的社會主義民主,但它不及中國大陸1/3的人口數當中,因新冠肺炎而死亡的人卻超過全中國大陸的158倍!何況每年數萬名美國人死於槍擊案?
更重要的是,美式民主峯會的成員在經貿方面都需要中國,中國是2020年美國和烏克蘭等國的最大貿易伙伴。在這種關係間挑起兩國貿易戰是什麼後果?供應鏈中斷,造成美國通膨危機,其11月的消費者物價指數(CPI)已超過6%。盛寶銀行(Saxo Bank)預估,美國通膨將在明年底升至15%,“2022年的預測主題是革命”。
11月的消費者物價指數(CPI)已超過6.8%。來源:CNBC
這就是拜登號召民主峯會的底牌:威逼幫眾集資抗中,同時做大對中國貿易談判的聲勢,以挽救國內面臨崩盤的民主體制。
經歷近兩年來新冠肺炎的衝擊,人們已經看到全球經濟更加仰賴中國的高效秩序與生產;相反的,美系民主國家的疫情卻暴露政府效能的缺陷和經濟生產的滯後。尤其美國產業空心化、人口結構變化、貧富極端惡化所引致經濟和社會的動盪,在在顯示美式民主的侷限和危機。
雖然如此,“以力假仁者霸”,美國憑藉過去美軍、美債、美元共構的民主餘威,仍足以威逼隊友來抱團。這樣一則安撫國內的民粹主義情緒,以圖維繫其民主威信和統治權力;二則挑唆國際間的恐共情緒,以鞏固遏制中國的精神鎖鏈。此外,還可藉由“全球反貪集團”和“公益媒體國際基金”等名目,來向幫眾集資應急。
換句話説,美國隊長對國內外的民生經濟已經沒有正解,反而要剝削包括台灣在內的隊友來自救;而抗衡中國壯大的唯一辦法,就是意識形態結盟。這恰好是台灣當局最需要的雞血,受邀代表興奮到預先錄好一份“國家聲明”,宣稱是“站在全球對抗威權主義的最前線”。
可這種政治高層的精神結盟,要面對的卻是基層民眾飢餓的物質需要,否則就是隨之而來的民粹主義坐大,而後者是威權主義的温牀。也就是説,民主對民生失能的本身,就温存着威權衝動。所以“對抗威權”這一項,實為美系民主峯會的笑話。
瑞典“國際民主與選舉協助研究所”(IDEA)的全球民主現況報告書指出,“威權國家”的增加數目,已連續5年超過“民主國家”的增加數目,美國、巴西、印度更發生民主倒退現象。IDEA説的民主危機,其實是舊民主體系的真相曝光,比如民選獨裁者壟斷媒體進行愚民教育、利用網軍霸凌異己等。但其深層危機,則是對於美式民主的痴迷,後者的核心是資本利益,而非民生。
“全球民主狀況:在疫情時代建立彈性”。來源:IDEA
正因為美系民主無力解決民生危機,才讓“民主倒退”──掛號民主,開的卻是威權處方。
不以民生為本的民主,為了私利必然以威權手段鞏固政權,而產生民主威權或民選獨裁的現象。所以,開出威權處方並不是美系民主的改弦易轍,而是美系民主獨厚少數人利益的必經途徑,這不是美式評論者慣用“民主”、“威權”二分法所能導出的答案。孟子説過,使民養生喪死無憾,是王道之始。王道政治即民本政治,也就是王道民主。
但美國在國內外推行霸道民主,即唯我獨尊、唯富獨享、順昌逆亡、貧者愈貧的獨裁民主,既沒有共同富裕的計劃,也沒有命運共同的發想。更糟的是,在美國的統戰下,霸道民主、獨裁民主風行逾半個世界。這些民主國家不思克服自身異化的威權,反而團抱製造“外在威權”來對抗,以精神勝利法來超越民生問題。
從這樣的大環境來看待台灣“公投”案,無論結果輸贏,那些民生議題被威權民主吞噬的命運,將難以避免。美國國防部印太安全事務部前官員薛瑞福(Randall Schriver)就直接對綠營人馬放話:反萊豬將使台灣處境更加孤立、“台美關係”走回頭路云云。無論“公投”結果如何,供奉美國的台灣當局豈能為民生去實現反萊豬?
美國國防部印太安全事務部前官員薛瑞福。來源:維基百科
從台灣的“民選專制”來看:投票出於民主終於威權
威權常以權力否定常識、以政治沒收理性為表現方式,因此必然充斥謊言和愚昧,台灣“公投”案就是現成的例子。
如前所述,“反華抗中”是美系民主成員精神與物質分裂、政治與經濟對立的流行病,是美式民主的威權基因出籠鎮壓民生需索的表現方式,這是一段短期的、表象的唯心主義前導的歷史階段。
台灣在此時挺身站隊,以世襲般的金權選舉結構,説明其民主的可交易性格;近日“台獨金主”與“網軍金流”的議題,就直接暴露民主買賣的暗黑局面。在輿論方面來看,依照無國界記者(RSF)的世界新聞自由指標,台灣的新聞自由排名還在南非、加納、博茨瓦納、佛得角和納米比亞之後;去年中天新聞被關閉事件,證明RSF對台灣新聞自由度的評價不虛。
至於面對新冠疫情的治理失序失能而走向威權的事例已多不勝舉,比如去年防疫指揮官在室內違規脱口罩嗨歌后,還啓動政風單位去調查彰化縣衞生局採檢無症狀感染者的“逆時中”案,或者高端公司疫苗混打、補打、再打、打了出人命而無官員負責案,更讓人看見“民主倒退”的本質,其實是少數人利益和威權共生的原形畢露而已。
當原形畢露時,連民主糖衣都省了。台灣綠營通過2022年縣市長提名特別條例時,便直接沒收了黨內初選“六都”市長參選人的機制,基本由黨主席一人説了算。民主退步的事實,浮現台灣民選威權的真相。馬英九近日投書媒體稱,由於蔡英文“親手破壞民主價值”,台灣已經步入美籍政治學者質疑的“不自由的民主”或“民選的專制”(elected autocracy)。
台灣已經是“不自由的民主”(illiberal democracy)。來源:《聯合報》
其實,這個“民選專制”並非由蔡英文一人所致,而是美式民主的自身缺陷加乘兩岸政治僵局未決使然。2016年與2020年,蔡英文可是高舉“抗中保台”而連番勝選上任的。換句話説,台灣威權體制的基因,是由無論虛實的“反共復國”到“抗中保台”,一脈相承。差別只是藍營在前期獨佔鰲頭,而後期由綠營隻手遮天。
也就是説,這種“民選專制”的產生,是由“抗中保台”的共同意識來授權的。台灣人在“抗中保台”的威權律令下,多數默認或忍受當局的所作所為。不然,任何人想民主一下台灣當局,必然被打成“抗中保台”的反動派;更深層的原因是,被藍綠威權管制多年的精神狀態,尚難以認識別樣的民主,尤其是中共領導下的全過程人民民主。
於是,掌握“民主淪亡”的深層恐懼,就掌握控制民眾與對付政敵的門道。而作為政敵,藍營在“抗中保台”旗幟的面前,一樣默然低頭。反萊豬這個民生議題,被綠營操作成反美(豬)的政治議題,以扼住藍營主席的咽喉,原是意料中的套路。但因為藍營和某些台灣人以美國為“抗中保台”的靠山,遂不敢攖其鋒,而任由“反共抗中”的威權愚弄。
綠營內部很清楚,四項“公投”就以反萊豬一案最難扳回,同時也是最難卻最需要向美國交代的政治交易。因此他們動用行政資源辦宣講、買廣告時,還配上美國國旗的圖案示威,但卻禁止肉商標示萊劑,以沒收民眾的選擇權與知情權。他們面對食安、核電、環保等民生議題時,仍然使用愚民化、敵對化、威權化的口號:“台灣隊站出來!”
反萊豬遊行。來源:BBC
這種威權律令的性質是超越任何常識討論和投票結果之上的。也就是説,握住“抗中保台”(或者“倚美謀獨”)的令箭,就握住謊言和愚昧的通行證:投票行為本身就具有消解民意壓力、處理權力分配的功能,當全社會動員到“公投”案的對決時,所有議題就能化約成兩派或兩黨對決,並隱喻成統獨乃至中美兩國的對抗。而令箭在手的一方,必然獨擅勝場。
對綠營來説,即使“公投”案輸了,讓許多人出了一口氣,但也只能説明多數人不信任蔡政府,在法規上卻不必改變意志和政策,而且繼續執政。同時,通過這場消耗心力與資源的“公投”盤整,許多失職敗德的事情反而遁出人們的關注;而日後的失職敗德,卻可以歸咎到這次“公投”和藍營,甚至中共。這是為什麼他們樂於投票行為的原因。
台灣無止盡的投票機制,包括政黨輪替,能對選民的記憶洗版,能從中洗白各政黨的歷史印象,它是給威權塗妝的民主道具。何況“抗中保台”在手,民生民主退駕,“公投”就註定是威權愚民的工具。
更經濟的民主還未到:新民主的前提是教育和覺悟
雖然如此,但目前別無他法。
“抗中保台”跟“反共復國”、“民主峯會”一樣,是自欺欺人的謊言。台灣對大陸貿易順差和依存度最高的時期,也就是當前“抗中保台”的時候,幾乎等同台灣全部的經濟成長率。所謂“新南向”分散單一市場,已成笑話一則。新課綱下的義務教育還以各類煙幕掩護“脱中”,卻導致學生基本認知斷層。而在“抗中保台”的民主威權下,平均每人負債節節攀高,已使台式民主自陷絕境。
因此,要揚棄威權基因、伸張民主智能,其實是要超越美國價值以及從屬於它的“抗中保台”。超越了這一精神門檻,才可能讓民主為民生服務,才可能讓台灣人生產的成果免於花銷在“抗中保台”的軍火和外事黑洞。由此可以理解台灣統左派前輩許金玉生前所説,“台灣真正得到自由還是要等到祖國統一”的深意。(藍博洲《春天:許金玉和辜金良的路》,新北市:台灣人民,2017年12月,第157頁。)
但這並不意味目前什麼都不需要做,虛無意識只能讓威權主義鬧得更歡。民主是一種教育和覺悟的過程,後者是更經濟的民主的前提,它能降低民主置換的社會成本。“抗中保台”的威權謊言暴露愈多,愈能讓民眾逐漸覺悟什麼才是民主?什麼才是新時代需要的新民主?這至少是部分人投入台灣“公投”的運動策略和期盼。
來源|觀察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