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連線】
光明日報駐開羅記者 肖天禕
2010年12月17日,穆罕默德·布瓦吉吉照例推着手推車在突尼斯城市西迪布吉德的街市上出售水果和蔬菜來賺錢,當地警察第15次沒收了他的貨物,並毆打和侮辱了他。這位1984年出生、十歲就輟學打工支持家庭的年輕人步行到市政廳試圖討回公道,但無人理會,隨後他在市政廳外自焚。2011年1月4日,布瓦吉吉因傷勢過重去世,抗議羣眾如潮水般佔領了突尼斯的大街小巷。十天後,掌權突尼斯二十三年的強人總統本·阿里被迫辭職。這場由國家發展不平衡和執法人員粗暴執法所引發的騷亂,立即被美西方國家冠以“阿拉伯之春”的“美稱”,並迅速席捲了整個阿拉伯世界。
如今十年過去了,阿拉伯民眾對於美西方當時所描繪的美好圖景徹底失望。經過十年動盪,只有突尼斯建立了所謂的“民主國家”;埃及爆發了兩次革命,人民生活水平直線下滑,恐怖襲擊事件層出不窮;敍利亞、利比亞和也門陷入長期內戰。中東地區產生了幾輪龐大的難民羣體,而這些難民向外部逃難的過程更進一步引發了巨大的難民危機。
2月28日,在土耳其伊斯坦布爾,難民和非法移民試圖登上前往土耳其與希臘邊境的車輛。新華社發
“人民實現自由和社會正義的願望徹底破滅”
根據英國《衞報》的調查數據,如今有84%的突尼斯人認為,“阿拉伯之春”後,社會貧富差距進一步擴大,59%的人“不會原諒當時的革命者”。自焚身亡的穆罕默德·布瓦吉吉的堂兄表示,他們的姓氏曾經是突尼斯人驕傲的象徵,但是現在布瓦吉吉這個姓氏卻成了詛咒,人們避之不及。突尼斯的GDP總量從2011年的458億美元減少到2019年的388億美元,失業率高達16%,年輕人佔失業人口的85%。突尼斯成為世界上加入恐怖組織人數占人口比例最高的國家之一,同時位居偷渡意大利非法移民人數的榜首。
根據俄羅斯衞星通訊社的報道,突尼斯政治和社會事務研究員阿米爾·阿克拉比表示,突尼斯的政治和經濟局勢依然很艱難。十年後,突尼斯人非常沮喪,社會局勢緊張,失望情緒盛行,人民實現自由和社會正義的願望徹底破滅了。
突尼斯大學歷史系碩士研究生布拉威表示,如果時光倒流,他相信突尼斯人民,特別是年輕人將不會再以革命的方式爭取權力與改革,因為從突尼斯和整個阿拉伯世界來看,受益的僅僅是政客。“對我們來説,這不是一場革命,而是一場使我們的生活複雜化,並使我們倒退到五十年前發展水平的起義。”
突尼斯政治分析人士認為,由於突尼斯特殊的地理位置,它更適合走類似於新加坡、阿聯酋等國的發展道路,即在強有力的中央政府領導下保持穩定和發展,並逐步進行政治改革。
阿拉伯國家地區話語權式微
12月7日,阿拉伯聯盟秘書長蓋特在開羅大學的一次演講中説,2011年席捲該地區的抗議活動削弱了阿拉伯國家的綜合國力,阿拉伯人的民族認同逐步喪失。他認為,2011年發生的一系列“革命”以及所謂的“阿拉伯之春”是一場徹底的悲劇,阿拉伯國家的許多資源被浪費或侵佔,如利比亞的損失已高達5000億美元。他表示,這導致以色列、伊朗和土耳其藉機滲透,謀取地區影響力,以色列蠶食了巴勒斯坦人民的生存空間,進入了黃金時期,伊朗藉助“什葉派之弧”進入了地中海,而土耳其則尋求奧斯曼帝國的復興。他認為,阿拉伯國家攜手創造未來的第一步是恢復和加強民族國家信念,並增強其內部免疫力和滿足公民需求的能力。
敍利亞資深記者艾哈邁德認為,“阿拉伯之春”一定程度上導致地區內的政治版圖支離破碎,甚至變成了外國僱傭軍的“樂園”。從軍事上看,由於原政府被推翻,軍閥對峙,許多域外大國藉機進入,或佔領戰略要地,或扶植反對派陣營,或深度介入當地內戰。從政治上看,在美國的主導下,阿拉伯世界被迫割裂為“挺伊朗派”和“倒伊朗派”,尖鋭的政治對立甚至引發了卡塔爾與沙特阿拉伯斷交風波。
阿拉伯媒體《今日觀點》認為,阿拉伯民族主義的思想根植於上千年前阿拉伯文化起源時期,自古以來就存在於阿拉伯人的自身認同中。如今,越來越多的阿拉伯民眾和政府在面對大阿拉伯民族主義和自身現實國家之間的選擇時陷入困惑。埃及國家規劃院研究員希柏表示,特朗普政府一定程度上利用和深化了阿拉伯國家在民族認同問題上的分歧,從而為美國的中東政策服務,阿聯酋、巴林、摩洛哥、蘇丹紛紛同以色列建交的行為更是加劇了這一傾向。相比較地區內其他民族,因“阿拉伯之春”產生的動亂使阿拉伯民族在地區內的話語權逐步喪失。
阿拉伯世界淪為美國的試驗品
埃及主流媒體《金字塔報》回顧“阿拉伯之春”的文章認為,美國的中東政策一直是不平衡、片面、以自我為中心和有偏見的,忽視地區人民利益。
文章稱,根據公開披露的回憶錄和文件,奧巴馬當時已收到中東國家領導人和政治專家的警告,稱一些極端勢力將利用混亂局面在更多阿拉伯國家掌權。但奧巴馬的回應盲目自大,他認為美國擁有足夠的能力掌控局面,因此採取了更為主動的政策以推波助瀾。其明確目標是助推整個阿拉伯世界過渡到符合美國需要的新秩序。但奧巴馬缺乏明確的方向,實際上把該地區的國家和人民當作了試驗品。
文章認為,奧巴馬和時任國務卿希拉里積極響應“阿拉伯之春”,並主張美國軍隊介入利比亞,鼓勵埃及民眾起來對抗政府,扶植由反對派團體和穆斯林兄弟會組成的聯盟。
文章強調説,值得一提的是,奧巴馬政府鼓勵埃及的極端宗教勢力,相信其會向美國期待的實用主義和温和政策傾斜。但這一策略很快就適得其反,極端宗教勢力在埃及國內和整個地區內造成了深刻的政治分歧,並導致了恐怖主義的蔓延。
如今,埃及各界對於美國的忌憚依然根深蒂固。埃及DMC電視台近期在晚間政論節目中表示,擔心美國政府換屆後美國將重新回到奧巴馬時期的政策,那將與希拉里試圖干涉阿拉伯國家主權事務一樣,因此“阿拉伯之春”有可能捲土重來。節目稱,埃及不會再次成為美國的“提線木偶”,聽命和服從美國成為附屬國,作出不符合自己國家利益的決定,最終使埃及喪失國家主權和獨立性。
(光明日報開羅12月17日電)
《光明日報》( 2020年12月18日 12版)
來源:光明網-《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