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正德年間,浙江寧波府定海縣僉事高封和在京中為官的侍郎夏震乃是同鄉,平日裏來往極為密切,因妻子先後懷孕,兩人便指腹為親,約定:若是均為男孩,便結為兄弟;若是均為女孩,便結為姐妹;若一個男孩、一個女孩,便結為夫妻。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夏震妻子誕下一個男孩,取名夏昌期;高封妻子則生有一女,取名高季玉。夏震於是便託人前去定親,以兩副金釵為定親之物,高封欣然接受,又回了玉簪一對。
01.高家嫌貧悔婚,侍女含冤被殺
數年後,夏震於京師病逝,由於平日為官清廉,竟然連喪葬費用也拿不出,高封便主動出資,助其將棺槨運回原籍安葬。不久後,高封也辭官返鄉,當起了富家翁。
夏昌期雖然聰明伶俐、苦讀詩書,然而自父親去世之後,家中卻變得一貧如洗。夏昌期十六歲時以案首進學,也算是有了一定成就,便託人去高封家中提親。高封卻有些嫌棄夏家的家境,生了退親之意,於是對媒人説道,“他乃侍郎之子,我女也是千金小姐,完婚須得三書六禮才行。如今空言完婚,豈不聞‘聘則為妻、奔則為妾’,草草苟合,豈不虧待我女。他若是不能備禮,不如及早退親,大不了我多退些禮銀於他。”
夏昌期不願退親,卻也承受不起三書六禮的負擔,於是這門親事便就此拖延了下來。眼看三年過去,親事依舊綿綿無期,高季玉便常常勸説父母,不應該做不講信義之人,高封卻説道,“若是他能拿出百兩聘禮,我便任你出嫁,不然便別想娶你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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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玉眼看無法説服父親,便從父親那裏偷了一些銀錢,連同自己的金銀首飾等,湊了一百多兩銀子,密令侍女秋香告訴夏昌期,父親已經承諾,只要拿出百兩聘禮便可成親,自己已經將金銀首飾準備停當,約定明日夜間在後花園花亭交接。夏昌期聽了自然不勝歡喜,連連答應下來。
次日,夏昌期將這個消息告訴了至交好友李善輔,李善輔於是備下一桌酒菜為其慶賀,兩人飲至夜間,夏昌期卻就此趴在桌上沉沉睡了過去,醒來之時已是深夜,見李善輔依舊趴在桌上熟睡,便將其推醒,説道,“如今天色已晚,我這便前去赴約了”。
夏昌期到了高家後花園,其家人早已睡下,一片寂靜無聲,夏昌期來到亭中,卻見一侍女倒在地上,還以為是等待太久睡了過去,便伸手去扶,這才發現侍女已死,頓時嚇了一跳,見四處無人,連忙逃回家中。
次日清早,高家雖見侍女死於後花園亭中,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高季玉卻説道,“昨日是我命秋香送銀兩和金銀飾物於夏昌期,本想資助其作為聘禮,卻不想此人如此狠心,竟然將秋香打死。”高封聞言大怒,遂命家人前往府衙狀告夏昌期“殺人奪財”。
02.顧知府倉促審案,夏昌期被捕入獄
顧知府接到訴狀後,迅速傳喚原被告雙方到堂。高封稱秋香當夜送銀錢、首飾共計二百餘兩於夏昌期,自己女兒季玉可以作證,若不是夏昌期打死秋香,自己豈肯讓女兒拋頭露面到堂作證。何況無仇無怨,縱然自己因其家貧而有退親之心,但也不至於殺死侍女誣賴於他。
夏昌期則辯解道,“前一日,秋香到我家,説小姐願意以銀錢相助,約定當夜到花園去取,誰想我到花園之時,秋香已經被人殺死,且並未發現有銀兩在側。必然是此婢女犯了錯,你將他打死,卻想要賴到我身上。若我得了銀錢,又豈會再殺死她?”
顧知府又去問季玉,“一個是父親,一個是有婚約的丈夫,你如今身為人證,可要從實説來。”
季玉説道,“我父與夏侍郎本是同鄉,又同朝為官,因而才有了指腹為婚之事,曾受金釵一對為聘,回他玉簪一雙。後夏家家道中落,父親便想生了退親之意,我本不願,便收拾了金銀首飾百餘兩,命秋香與夏昌期約定,今夜在後花園交給他。當夜他果然如約到來,秋香回報之後,我便讓秋香將銀錢交給夏昌期,卻不知因何被殺死在後花園,且金銀飾物全都不翼而飛。莫非他想趁機佔秋香便宜卻被拒絕,故而將其打死?亦或是因我父親退親而一時惱怒,故而打死秋香泄憤?還望老爺詳查,民女並無半點虛言。”
顧知府聽罷,身子向後一靠,看向夏昌期道,“你還有何話可説?”
夏昌期回低頭道,“季玉所説送銀之事是實,我亦不做抵賴。但要説我拿了銀子卻打死秋香,我死也不服。只是我也不知秋香為何被殺,如今百口莫辯,想必是前世冤業今世報吧。”
顧知府見夏昌期不再抵賴,便以夏昌期惱怒高家悔婚而怒殺其婢為由判其入獄,高季玉則允許改嫁。
03.巡按巧使連環計,真兇終難逃法網
三年之後,福建興化府林見素升任浙江巡按。林巡按並未立即到任,而是先微服到各地巡查,結果因私入縣衙而被胡知縣關入大牢。到了獄中,林見素對犯人們謊稱自己精於訴訟,如果大家有什麼冤情,自己可以代為申訴。
當時,夏昌期正好被關押在此,便將自己的冤情如實告知,林巡按聽後當即答應為其伸冤。之後,林巡按拿出一枚印信,使獄卒交於胡知縣,胡知縣看後這才得知是新任巡按到了,連忙將其放出。
林巡按出獄後,立即調閲夏昌期的案卷,然而所有證據均指向了夏昌期,林巡按竟然一時也無從下手,只好再度向夏昌期詢問,“當日你可將取銀之事説與他人?”
夏昌期答,“我只是説給了好友李善輔,可我當夜正是在他家中飲酒,雖曾醉酒睡着,可醒來之時李善輔也在旁邊睡去,並未離開啊!”
林巡按聽罷,便已經猜出了七八分,只是苦無證據,只好暫且安撫夏昌期一番。後來,林巡按考較寧波府生員,故意將李善輔列為榜首,不僅與其常常來往,甚至將其當做門生一般始終帶在身邊。
轉眼半年已過,一日,林見素對李善輔説,“今年冬天我將嫁女,奈何我一向為官清廉,如今竟然連嫁妝也湊不出。你可幫忙籌措一些,將來倘若有好機會,一定少不了你的好處,畢竟你也算是我的得意門生了。”
李善輔聽罷極為高興,數日之後便置辦下了金釵兩對、玉釵一對、金粉盒和金鏡袋各一對,林巡按見了,雖裝出一副極為滿意的樣子,卻暗中找來夏昌期等人再度詢問,並取出金玉釵、粉盒、鏡袋等物,高季玉當即認出,這些正是自己送給夏昌期的物品。
林巡按於是找來李善輔當堂對證,李善輔見高季玉認出了贓物,頓時嚇的魂不附體,連忙推脱這些東西乃是自己從一個過路客人手中換的。林巡按問其向誰所換,那人長什麼樣子,哪裏口音,李善輔卻支支吾吾答不上來,無奈之下只得認罪。
原來,夏昌期將高季玉打算資助自己聘禮之事説給李善輔後,後者頓起貪念,他約夏昌期在家中飲酒,卻趁機在酒中下藥將其迷暈,待夏昌期昏睡過去之後,他卻跑到高府後花園想要騙取錢財,卻不想那丫鬟秋香警惕性很高,見其並非夏昌期,當即便返回房中告知了高季玉。
然而,高季玉卻不疑有他,認為是天色已黑,秋香沒有看清楚,命其依約將銀錢財物交給“夏昌期”,秋香只好帶着財物再次到了後花園。誰知李善輔見其返回,此時卻已經撿了一塊石頭在手中,接過財物便用石塊砸死了秋香。
李善輔返回家中,見夏昌期仍然趴在桌上熟睡,便將奪來的財物藏好,便也趴在桌上裝睡,使得夏昌期醒來之後,以為其始終未曾離去。
案件審結,林巡按以“殺人奪財”之罪依律判處李善輔“大辟”之刑,秋後問斬。高封不顧名義,欲退親而背盟,幾乎陷女婿於死地,本應按律施刑,但念其“官休年老”,故而不再懲戒。夏昌期無罪釋放,高季玉既懷念舊之志,願意履行婚約,便判兩人依約成婚。
夏昌期沉冤昭雪,又得以成親,自然萬分感謝,夫妻二人繪了林見素畫像,日夜供養不歇。待到嘉靖年間,夏昌期學有所成,一朝科舉中第,就此入朝為官,最終官至給事。
【該案選自《廉明奇判公案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