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李昌鈺談"弗洛伊德案"審理:這是對法官和陪審團勇氣的考驗
德里克·肖萬出庭現場素描
北京時間6月9日凌晨,被關押在明尼蘇達州最高安全級別監獄內的德里克·肖萬,以視頻連線的形式首次出庭。與此同時,在弗洛伊德的故鄉休斯頓,數千人排隊等待進入教堂,在他的靈柩前致以哀悼。
2020年5月25日,在美國明尼蘇達州明尼阿波利斯,非裔美國人喬治·弗洛伊德(George Perry Floyd)被白人警察德里克·肖萬(Derek Michael Chauvin)逮捕,肖萬單膝跪在弗洛伊德脖頸處超過8分鐘,期間弗洛伊德曾發出“我不能呼吸了”、“拜託了”的呼救聲,但肖萬對此表現得無動於衷。最終,弗洛伊德在被送醫後不治身亡。
弗洛伊德之死迅速發酵,全美多地開始大規模遊行示威,積怨已久的種族問題再次被推到風口浪尖。
“我已經被催淚瓦斯擊中了兩次,但我仍然在為了弗洛伊德前進。”在接受北青深一度記者採訪時,一位目前正在明尼蘇達參與協調組織示威活動的黑人民權人士表示,希望此次事件能成為一個轉折點,讓全世界都瞭解到,非洲裔美國人正經受着怎樣的暴力執法。
而在展望此案的審理前景時,國際知名刑事鑑識專家李昌鈺表示,現場視頻中弗洛伊德發出“I can’t breath”呼救的時間節點,以及之後警察的反應,將成為定罪量刑的關鍵依據。李昌鈺同時表示,此案經受着來自社會和政界方方面面的影響壓力,能否公正的審理,是對法官和陪審團勇氣的考驗。
弗洛伊德遭遇跪壓的視頻截圖
同一天的開庭和葬禮
北京時間6月9日凌晨,明尼蘇達州亨內平縣法院,被控二級謀殺罪的德雷克·肖萬身穿橙色囚服,戴着藍色口罩,出現在了電視畫面中。他以視頻連線的方式,進行了首次出庭。
此次聽證會進行了11分鐘,除了回答幾個程序性的問題,德雷克·肖萬幾乎沒有開口説話。檢察官總結了對德雷克·肖萬的指控,將他的無條件保釋金額定為125萬美元,或有條件保釋100萬美元。其中有條件保釋條款包括上繳武器,不在法律或安全部門工作,不可離開明尼蘇達州、不可和受害人家庭接觸,以及放棄引渡權等。
德雷克·肖萬的辯護律師並未對保釋金額提出異議,但也沒有表示認罪。據悉,下次庭審定於六月底進行,屆時案件將正式進入審理階段,控辯雙方都將提出自己的證據。
德雷克·肖萬首次出庭的同時,在弗洛伊德的家鄉休斯敦市,數千人排隊等在讚美之泉教堂(Fountain of Praise Church)外,準備到弗洛伊德的靈柩前哀悼。根據教堂管理員的統計,到當地時間下午5:30為止,已有6100多人趕來向弗洛伊德致哀,其中包括得克薩斯州州長格雷格·雅培(Greg Abbott)和休斯敦市長西爾維斯特·特納(Sylvester Turner)。
現場許多民眾都穿着印有“黑人的命也是命”、“我無法呼吸”等口號的紀念衫,還有人單膝在棺木前下跪。在弗洛伊德童年時期曾經生活過的街道,也有人面向紀念他的壁畫致敬。
根據尼阿波利斯警察局內務部的公開信息,德雷克·肖萬自2001年左右在該警局任職以來,到弗洛伊德案之前,已經有18項被投訴記錄,其中僅有2項受到處分,且均以譴責信結束。其他許多投訴很快被撤銷,不僅沒有任何懲罰,投訴的詳細信息也被從人事檔案中刪除。
相關記錄顯示,肖萬至少參與了三起警察槍擊事件。2006年,他在一次爭執中擊斃了一名嫌疑人,他聲稱該名嫌疑犯持有槍支。兩年後,他又在處理一起家庭暴力案件中,開槍打傷了一名黑人嫌疑人。2011年,肖萬還曾向一名正在躲避另一場槍擊的男子開槍。
明尼蘇達州的非營利組織“反對警察暴行社區”的投訴數據庫顯示,肖萬因使用“貶損性語言”和其他不當言論而受過口頭譴責。肖萬曾經在明尼阿波里斯市一家夜店的保安部門工作,他的前僱主形容肖萬是一個“不錯的人”,但他總是“神經緊繃着”。
根據明尼蘇達州5月29日公開的起訴書,肖萬於案發當晚8點19分將弗洛伊德從警車中拖出來,將左膝放在弗洛伊德的頭部和頸部區域。在這期間,另一名警察曾問“是否要把他翻過來”,肖萬回答“不,就保持我們摁住他的姿勢”;該名警察又表示,擔心弗洛伊德有精神問題,而肖萬則回答“所以我們要讓他趴着”。
肖萬被捕後的第二天,他的妻子便提出解除婚姻關係,妻子發表聲明稱:“對弗洛伊德先生的去世感到震驚,對弗洛伊德的家人和所有為他而悲痛的人表示最大的同情。” 在離婚申請中,肖萬的妻子指出,這段維持十年的婚姻關係“無可挽回地破裂”了,並表示不想從肖萬這裏獲得任何物質補償。
得克薩斯州州長在弗洛伊德靈柩前致哀
跪壓視頻成重要證據
針對德雷克·肖萬在此次案件中的執法過程,國際知名刑事鑑識專家李昌鈺在接受深一度記者採訪時表示,無論從法律、人道,還是執法操作流程來看,德雷克·肖萬都存在着問題。
李昌鈺解釋説,在美國警察執法的過程中,如果遇到可能危及社會或者警察自身安全的執法對象時,運用一定的武力可被視作正當防衞。但弗洛伊德被捕的原因是使用假鈔,屬於比較輕微的犯罪行為,“而且他已經倒下,還發出I can’t breath的呼喊,這時候無論如何都應該停止使用武力。”
李昌鈺認為,案發視頻將在法庭上成為一個重要的物證,尤其是弗洛伊德那聲“ I can’t breath”的叫喊,是一個關鍵的節點。“視頻裏他是在多久發出了那聲呼救,呼救後警察又壓了他多少時間,這將成為審判量刑的主要依據。”
另一個影響審判的關鍵是屍檢報告。據美國當地新聞媒體報道,6月3日,根據亨內平縣法醫公佈的最終屍檢結果,弗洛伊德死因為“心肺驟停”。然而此前6月1日,受弗洛伊德的家屬委託進行的獨立屍檢則認為,弗洛伊德的死因是“由於頸部和背部受壓,腦部血液不流通導致窒息性死亡”。
李昌鈺分析認為,兩方屍檢結論的不同,或許在將來的庭審中成為爭議的焦點,“目前來看,一方側重頸部受到的壓迫,另一方則側重於心臟的問題,這都有些片面,而真正的死因,會關乎到罪名的嚴重程度。”
除德雷克·肖萬之外,案發當日在場另外三名警察,也在被開除後以“協助及教唆謀殺罪”起訴,6月4日,這三名涉事警察出庭受審,三人均未認罪,下一次開庭定於6月29日。
對於這三人的審判,李昌鈺認為,除去他們自身的供述,也要參考其他目擊者的證詞,如果他們當時嘗試制止德雷克·肖萬的行為,可能會撇清一些關係,“但從視頻裏來看,他們表現得並不好,都插着手圍在旁邊。”
美國多地爆發大規模示威
1100起執法過當案背後
據李昌鈺介紹,根據美國司法部門統計,2019年全美關於對黑人執法過當的案件有1100起,同時,也有100餘名警察因為與執法有關的原因被殺。
李昌鈺認為,暴力執法頻發的原因與美國的警察文化有關,“早期,美國警察都是要求200磅以上的高壯白人男性來任職,這就養成了一種比較彪悍的警察文化,他們在遇到衝突或者覺得自己受到威脅的時候,執法會比較粗暴。”
此外,美國沒有統一的中央警察機構,每個州都有自治的警察機構,州警以下還有城市警察和縣警察,這些警察與聯邦政府沒有垂直的上下關係,直接由地方政府領導,此次涉事的四名警察屬於城市警察,“全美有5萬多個警察局,性質不同,警車、制服也都不一樣,並且缺乏統一的執法規範。”
要改善暴力執法的問題,李昌鈺覺得美國還有4個步驟要走:第一要完善法律,第二要重視警察訓練,第三是改變警察文化,第四要加強社區溝通,要改善警民關係。
李昌鈺參與處理過300多件警方執法過程中發生的命案,從他的經驗來看,執法過當不只針對黑人羣體,也發生在其他族裔身上,“有黑人被殺,有白人被殺,有西班牙裔被殺,也有華裔被殺。”
李昌鈺表示,針對警方執法過程中出現的命案,如果警察的執法過程沒有問題,可能也需要對死者做出民事賠償。如果警察執法存在問題,首先會遭到開除的處理,之後再判斷是否需要承擔刑事責任,即使判刑也不會很重,除非是故意殺人,“從我參與處理過的案件來看,警察正當執法的還是佔大多數,但對於弗洛伊德案來説,警察是錯的。”
對於德雷克·肖萬的審判,李昌鈺很難作出預測,“有來自社會的壓力,而且選舉將近,還有政治上的炒作,這是對法官和陪審團勇氣的考驗。“
“弗洛伊德案已不僅僅是一個刑事案件”,李昌鈺認為,來自外界的壓力可能會對法官和陪審團造成影響,“要維護司法的公正性,必須儘量減少這些壓力。”
李昌鈺建議,可以考慮安排其他地區的法官來審理此案,或是由多名不同種族的法官共同審理,同時陪審團的構成也應該兼顧不同種族和教育程度,並且儘量避免閲讀收看此案的新聞報道,以減少來自輿論的干擾,“甚至可以考慮換一個城市審理此案,減少來自本地社區的壓力。”
參與遊行協調組織的傑森·索爾
“希望這能成為一個轉折點”
作為明尼阿波利斯全國有色人種協進會(Minneapolis NAACP)前任主席,傑森·索爾(Jason Sole)日前在自己的社交媒體上寫道:“我今天已經被催淚瓦斯擊中了兩次,但我仍然在為了弗洛伊德前進。”
傑森告訴深一度記者,目前他正努力為當地街頭的示威遊行隊伍提供幫助和保障。他努力引導人們以正確的方式進行遊行,給人們提供食物、水和口罩等必需品。在夜間,傑森還組織人手,負責安保工作,防止社區受到“白人至上主義者”的騷擾。
談及弗洛伊德之死,傑森心情複雜,“我的心裏充滿着憤怒和悲傷。”除去親自參與遊行,傑森將現場視頻發佈在社交媒體,以期讓更多人瞭解到事情的全貌,“希望這能成為一個轉折點,讓全世界認識到,非裔美國人正在遭受着警察的暴力執法。”
對於遊行中出現的一些暴力行為,傑森沒有迴避,他表示,自己及周圍的人在遊行中都沒有使用暴力,但他不否認,有些“邪惡”的人蔘與其中,他們只想着破壞,“你沒法真正阻止這些人,但你可以堅持自己的信仰。”
1978年,傑森出生於芝加哥南區,當地社區毒品氾濫,傑森的父親是名癮君子,舅舅也是監獄的“常客”。傑森讀書時成績很好,但他經常感到不安 ,“我閒逛時會被警察攔下來,要求檢查我的身份證,但那時我才15歲,根本沒有身份證。”
在20歲那年,當傑森再次遭遇警察檢查時,他試圖説出自己的不滿,“你們為什麼總來找我麻煩?”之後,傑森經歷了和其他一些黑人朋友類似的情況,“警察生氣了,給我戴上手銬,並且掐住了我的脖子。”
儘管傑森自己也曾有過入獄的經歷,但他不能接受“黑人高犯罪率導致警察暴力執法”的論調,他認為,一些誇大甚至虛構的新聞加深了人們的刻板印象,“人們因此認為黑人應該入獄甚至被殺死,但其實是我們的社區在受到壓迫。”
刑滿釋放之後,傑森希望找出問題的根源並作出改變,他在明尼蘇達大都會州立大學學習了刑事司法專業,並選修了心理學、非裔美國人歷史等課程。在獲得學士學位和碩士學位之後,十多年裏,傑森一直從事刑事司法教育工作,並在2016年成為明尼阿波利斯全國有色人種協進會(Minneapolis NAACP)主席,開展各種有色人種平權運動。
傑森嘗試為學生提供機會,讓他們參與有色人種社區的建設,並與相關的社會團體進行接觸。2017年開始,為了改變人們對於黑人穿着的刻板印象,每次上課,傑森都穿上被一些人視為“恐懼”和“威脅”代名詞的連帽衫,並且在衣服上寫下“帽衫裏的人性”這句口號。
他的舉動引起了人們的共鳴,在一名時裝設計師的幫助下,從明尼阿波利斯的校園,到紐約時裝週的秀場,越來越多的人穿上了這件印有“帽衫裏的人性”口號的衣服。
對於弗洛伊德案的審判,傑森表示,這樣的悲劇可能發生在每個非裔美國人身上。他希望法庭可以給出一個公正的答案,“我不希望德雷克·肖萬被判死刑,我不希望任何人死,但他必須進監獄,他要為他所做的事付出代價。”
本文部分內容來自《紐約時報》、《每日郵報》報道,圖片來自美聯社、紐約時報。
記者/顏星悦 實習記者/甘笠男
來源:北京青年報-北青深一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