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0月19日，中國中鋼集團在北京召開幹部大會，傳達國資委決定：由中國寶武鋼鐵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中國寶武）託管中鋼集團；成立中鋼集團管理委員會，中國寶武黨委書記、董事長陳德榮任主任，全面負責託管期間各項工作，抓緊制定託管實施方案，並採取有效措施，確保託管任務落實落地。
儘管，託管字面意義上僅僅意味着“委託管理”，甚至中鋼還面臨債務等一系列問題需要解決，但根據當前的鋼鐵業形勢，未來最大的可能性依然指向寶武、中鋼兩家央企的重組——託管中鋼被視為是重組之前的考察期。
在此次託管中鋼之前、2016年10月寶鋼和武鋼聯合重組之後，寶武鋼鐵已經展開了一系列兼併擴張：2019年9月和馬鋼聯合重組，2019年底實質性控制重鋼，2020年8月和太鋼簽署重組協議。
截至2020年10月，寶武集團的鋼鐵產能達到1.1億噸，超50座高爐、100座轉爐，以及更多的軋線；旗下囊括寶鋼、武鋼、八鋼、韶鋼、德盛、馬鋼、太鋼，以及可能的中鋼等企業，寶武開始像一艘真正意義上的鋼鐵航母。
不斷擴容，也讓寶武這艘鋼鐵航母的戰略方向適時地調整。2019年1月29日，中國寶武第一次黨代會，集團黨委書記、董事長陳德榮作主題為“打造全球鋼鐵業引領者，開創國有資本投資公司建設發展新局面”的報告，提出寶武“一基五元”的戰略業務佈局和“三步走”的總體安排：第一步，到2021年“一基五元”業務架構初步形成；第二步，到2025年實現“億噸寶武”，同時多元產業成型；第三步，到2035年實現“萬億寶武”。
在中國鋼鐵行業，寶武集團因其規模、技術實力、管理能力，以及身為央企的身份，是一個地位特殊的存在。也因此，寶武集團的發展軌跡和重大決策，往往既包含了其作為企業的自身利益訴求，也不可避免地承擔着政策層對於整個鋼鐵行業發展的考量與部署。
外界能夠看到的是，寶武集團在不斷變大，以至於它很快就衝到了全球第一的產能規模。但寶武擴張的背後，究竟是怎樣的邏輯？這家鋼鐵巨人最終會成為一家怎樣的公司？
“彎弓搭箭”與“一基五元”
經濟觀察報記者從寶武集團相關高管處獲悉，2016年寶鋼和武鋼重組後，就提出成為全球鋼鐵業引領者的願景，使命是共建高質量的鋼鐵業生態圈。此後，寶武的戰略、經營和“一基五元”的產業結構，都圍繞這一願景和使命展開。
所謂“一基五元”，一基是鋼鐵、是核心，五元則是新材料、智慧服務、資源環境、產業園區、產業金融。
寶武的鋼鐵產業佈局，原來是“彎弓搭箭”的沿海沿江兩線搭建：“弓”是沿海，“箭”是長江。隨着寶武和馬鋼聯合重組、實控重鋼、重組太鋼，以及兼併韶鋼、德盛，寶武集團的鋼鐵產能確實在按照沿海和沿江佈局。
但隨着中國經濟社會的發展，全社會廢鋼容量不斷增加。上述寶鋼集團人士稱，“這些電爐鋼廠可能要變成城市的功能之一，寶武正在這方面佈局。”
而電爐鋼廠則更像是網絡型的產業佈局。換言之，寶武集團未來的鋼鐵產業佈局，更可能是“彎弓搭箭”的長流程加上點狀分佈的、網絡型的電爐工廠。
蘭格鋼鐵研究中心主任王國清向經濟觀察報分析認為，相對於長流程鍊鋼工藝，短流程鍊鋼在資本開支、建設週期、能源消耗和環保等方面有相對優勢。中國短流程電爐鍊鋼比例相比其他國家明顯偏低，產業政策導向應提倡發展短流程電爐用鋼；對企業來説，發展短流程電爐鍊鋼，可以在污染物排放、噸鋼能耗以及環保成本方面擁有競爭優勢。這也解釋了寶武為何還要在規模巨大的高爐產能之外，再謀劃佈局電爐產能。
寶武鋼鐵現有高爐50多座，未來可能還要增加，轉爐大約100座，此外還有更多的軋線。龐大的佈局和產能規模，便涉及到生產標準化以優化成本的問題。為此，寶武集團成立了工業品公司，其主要目的就是用於未來的標準化，以提升效率。“寶武做了大量的兼併重組，此前每個企業都追求大而全，除了社會功能之外，什麼都要做，整合到一起之後，效率就會變低，因此寶武需要找到成本最優的辦法。”上述寶武高管表示。
第二個板塊是新材料。據前述寶武高管介紹，發展新材料是基於鋼鐵材料的很多不足，伴隨技術的發展，開始被諸多新材料替代，而寶武不想“丟掉市場”，因此，“寶武做新材料是為了跟鋼鐵相形成一個綜合解決方案。”
從產品結構看，寶武現在碳鋼、不鏽鋼、特鋼都有。但上述高管認為，現在提到寶武，首先會想到的還是汽車板、硅鋼，特別是汽車板是寶武盈利的主要品種之一，但從產品結構的角度看，過於關注汽車鋼，長此以往，優勢可能變為劣勢，因此寶武在做準備和戰略調整——寶武計劃大力培植新材料業務板塊，並且要做成集團第二大製造類業務。
對此，寶鋼股份董事長鄒繼新在2019年9月的一次講話中提到：“寶鋼股份早有‘從鋼鐵到材料’的戰略，中國寶武新近又確定了‘一基五元’的戰略，本質都是一樣的，都是要跟隨用户的需求變化，提供材料解決方案。”
第三元是智慧服務。上述寶武集團高管認為，智慧服務業主要是提升鋼鐵生態圈效率的手段——從原料採購到生產到銷售，寶武這幾年一直在推智慧化。這包括諸多的示範工廠、黑洞工廠、無人操作車間等。在銷售端的服務化，則有寶信歐冶、寶信軟件這樣的智慧服務支持。上述高管表示，對於智慧化的發展，寶武持“開放的態度”。
第三個板塊是資源環境業，這是鋼鐵生態圈的資源條件保障。兼併重組之後，中國寶武掌握的國內礦產資源量僅次於鞍鋼。在環境方面，寶武成立了寶武環科，每年處理水渣鋼渣達四五千萬噸，在全球同類企業中規模最大，且每年盈利可觀。對於廢水的處理，寶武專門成立了寶武水務，不僅處理工業廢水，還處理城市廢水。上述高管介紹，每年寶武達標排放的廢水是1億多噸，這裏面有經濟效益和巨大的技術投入。
第四是產業園區。上述寶武集團高管介紹，寶武集團有一些土地位居城市中，現在的政策是能不搬遷就不搬遷，儘量做城市鋼廠，這些工業用地還可以更高效地利用起來。這就涉及到對工業園的開發利用。
最後是產業金融，寶武現在有證券、信託、基金。未來如若中鋼集團加入寶武，寶武也就有了期貨業務。“這方面的手段支持，不是説只是做金融業務，而是要做跟鋼鐵有關的，要支持鋼鐵產業的發展。”上述高管表示。
業內分析人士向經濟觀察報表示，寶武的“一基五元”戰略，是一個有主有輔、各業務密切關聯的多元化經營體系，這有助於寶武各個產業鏈環節更加專業、高效、協同。
該人士還認為，從產業背景看，鋼鐵產業已經過了高速發展期，進入成熟期。在成熟期，一個優勢企業發展，主要通過兼併重組來擴大規模。但畢竟，產業的天花板已經出現，鋼鐵主業的擴張終會受到限制。從經濟基本面看，中國經濟從高速增長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製造業也要從高耗能的重化工產業轉向裝備製造、新能源、新材料、生物技術產業等。因此，在做強主業的同時，寶武尋找新的發展方向是必然選擇，而新材料、資源環境、產業園、產業金融等與寶武的主業都有比較密切的聯繫。
兼併加速背後的決策層要求
2019年6月2日，馬鋼股份公告稱，中國寶武鋼鐵集團對馬鋼集團實施戰略重組。同年11月19日，寶武集團官方平台署名為“錢春江”的寶鋼高層人士發表文章稱：“加入中國寶武這個大家庭，可以説，馬鋼不是第一家，也不會是最後一家。”
“錢春江”認為，中國鋼鐵行業的諸多問題，都是因集中度太低引起，因此對寶武鋼鐵來説，在提高行業集中度上要做一些工作。
確如其所言。很快，寶武接收了太鋼。此後，中鋼集團接受寶武“託管”。
鋼鐵行業相關人士向經濟觀察報分析認為，選擇“託管”就説明是否最終重組存在不確定性——哪些資產是優良資產，哪些是需要放棄的，可能還要有一個過程。畢竟，中鋼集團還存在大量的債務、債轉股等問題，如何和債權人協商解決，也存在不確定性。因此，寶武和中鋼的關係，目前只是“託管”，而不是一步到位的重組。
2020年9月22日，署名為“錢春江”的寶鋼高層人士再次在寶武集團官方平台發文稱：“當前，‘小低散亂差’（企業單體規模比較小、檔次比較低、佈局比較散、秩序比較亂、效益比較差）是中國鋼鐵業長期面臨的主要矛盾。破解這些矛盾，就能綱舉目張、掌控全局，達到以點帶面、事半功倍的效果。中國寶武必須堅決貫徹落實有關提高競爭力、提高市場佔有率的要求，對標成熟經濟體鋼鐵業頭部企業市佔率水平，向更高的市佔率目標大步邁進。”同時，“鋼鐵板塊要把握有利時機全力推進國內鋼鐵業聯合重組，進一步完善‘彎弓搭箭’空間佈局，提升碳鋼、不鏽鋼、特鋼的細分領域地位，提高產品市場佔有率，鞏固提升頭部企業市場優勢。”
其言下之意，寶武近年明顯加快的兼併重組步伐，不僅僅是企業自身的行為，也是“貫徹落實有關提高競爭力、提高市場佔有率的要求”。
在鋼鐵行業分析人士看來，寶武近年的兼併，在補齊寶武現有產線方面發揮了作用——例如太鋼的不鏽鋼有一定優勢，同時還擁有礦山資源；但也並不是所有的兼併資產都是優質資產。對寶武這種身份特殊的國有龍頭企業來説，兼併考量的因素顯然不止於自身。
上述人士認為，儘管兼併重組存在一定風險，尤其遇到經濟波動的時候，壓力更大。但是目前鋼鐵產業大的趨勢就是要進行兼併重組。寶鋼作為優勢企業，又有繼續做大做強的願望；同時，寶鋼在技術研發、企業管理、資金運籌等方面都具有很大優勢，因此其兼併重組的成功率相比其他企業會更高一些。
10月26日，中國鋼鐵工業協會副會長屈秀麗，就寶武集團託管中鋼向經濟觀察報表示，推動兼併重組的關鍵目的是，通過提高產業集中度，提升鋼鐵行業綜合競爭力。近幾年，國家積極鼓勵鋼鐵行業兼併重組，希望形成若干家8000萬噸級超大型鋼鐵集團、4000萬噸級特大型鋼鐵集團，在專用產品領域打造一批專業化龍頭企業。2016年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以來，鋼鐵行業湧現出了一批兼併重組的成功案例，如以寶武、沙鋼、德龍、建龍、中信泰富等為龍頭的國內鋼鐵企業的兼併重組。“此次寶武託管中鋼集團同樣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中鋼集團主要從事冶金礦產資源開發與加工、冶金原料及產品貿易與物流、工程技術服務與設備製造等鋼鐵相關領域業務，是國內大型的跨國鐵鋼鐵企業集團。如果寶武和中鋼結合，雙方勢必在礦產資源開發、機械裝備製造、貿易平台搭建、物流網絡拓展、國際市場經營、鋼鐵生態圈建設等方面形成協同效應，將進一步提升企業競爭能力和行業的總體發展水平。”屈秀麗説。
億噸寶武如何既做大又做強
已經站穩世界產能第一位置的寶武，如何既做大又做強？
業內分析人士向經濟觀察報表示，從產品結構上，無論是從鋼鐵到新材料，還是鋼鐵產業板塊與其他四大非鋼產業的聯動，寶武在應對未來方面具備足夠的前瞻性。但基於寶武集團的企業屬性，其戰略決策需要體現企業、國家的雙重意志。因此，做大和做強兩方面，在考驗着寶武的管理和經營能力。
寶武集團對此對似乎有着明確、清醒的認知。2019年11月19日，寶武集團高層人士“錢春江”發文稱：“鋼鐵行業是講求規模效應的，規模的擴張是為了更好地發展。億噸寶武要達到‘1+1>2’的效果，就必須從聯合走向整合，在整合中加快融合。”“錢春江”認為，近幾年來，中國寶武大力推進專業化整合，一業一企，一企一業，圍繞戰略高度聚焦，追求專業化能力培育基礎上的規模效應。例如，寶武煤焦油資源通過整合達到172萬噸，全球第一；億噸寶武就有3000萬噸水渣，專業化整合後，包括研發等各項專業能力都通過聯合重組提升了。因此，在億噸寶武的基礎上，寶武要通過專業化整合，爭當各專業領域的“單打冠軍”，實現整體效率效益的提升。
不斷整合之下，寶武集團在資本運作層面亦計劃同步推進。2020年10月18日，寶武集團黨委書記、董事長陳德榮對外表示：“未來寶武要大力推進混改，三年內一級子公司全上市。”
“企業上市有一系列嚴格的要求，企業改制上市的過程，就是企業明確發展方向、完善公司治理、實現規範發展的過程。企業改制上市前，要分析內外部環境，評估企業優勢劣勢，找準定位，使企業發展戰略清晰化；改制過程中，保薦人、律師事務所和會計師事務所等眾多專業機構為企業出謀劃策，通過清產核資等一系列過程，幫助企業明晰產權關係，規範納税行為，完善公司治理、建立現代企業制度。因此，子公司上市意味着企業發展層級的升級，有助於企業整體競爭力的提升。“蘭格鋼鐵研究中心主任王國清説。
正如上述寶武集團高層所言，如何有效管理“億噸級”體量企業，並無太多前人的經驗可供借鑑。中國寶武從“變大”到“強大”，需要通過“專業化整合、平台化運營、生態化協同、市場化發展”，在管理模式、商業模式、體制機制等方面不斷突破創新。
經濟觀察報 記者 李紫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