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志業委員:當前已到了不允許資本過度自由化發展的時候了

   本報記者 崔呂萍

   經濟發展的不平衡、不充分問題,疊加人口老齡化,被很多業界人士認為是我國共同富裕之路上的減分項。事實果真如此嗎?圍繞這一問題,全國政協委員、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原院長季志業接受了我們的專訪。

   ■■從國內國際兩個視角看實現共同富裕

   記者:您如何看待當前我國所面臨的共同富裕挑戰?

   季志業:冷戰結束後,世界經濟處於長期膨脹階段,發展經濟更多考慮的是自身增長問題,而非平衡問題,加之資本的快速擴張,直接後果就是貧富差距拉大,2008年全球經濟危機爆發,導火索源於美國次貸危機,也印證了貧富差距拉大對經濟的破壞力。

   從我國視角看,原先我們走過一段彎路,直到鄧小平同志提出,貧窮不是社會主義,允許一部分人、一部分地區先富起來,這才有了改革開放、搞活經濟。

   允許一部分人先富起來是社會發展巨大的推動力,但40餘年經濟高速發展也“附加”了一些後果,這裏就包括貧富差距的問題。

   由於我國經濟發展蛋糕不斷做大,社會保障體系不斷完善,因此絕大多數百姓認為生活質量顯著提高。但從美國的反全球化中,我們可以發現一些問題——經濟全球化原本就是美國搞起來的,為什麼又要“自毀城池”呢?原因就是貧富差距加大疊加產業鏈外移,導致大量藍領失業、靠社會救助過日子,這就不難理解美國為什麼會挑起中美貿易摩擦,實際上是它自己沒能處理好本國貧富差距過大這個問題,把國內矛盾引向國外。

   從戰略佈局看,當歷史性地解決了絕對貧困問題後,我們就進入了實現共同富裕的新階段,鄉村振興則是我們抵達這一階段的重要路徑之一。

   ■■高質量發展與促進共同富裕是一體兩面

   記者:您如何理解在高質量發展中促進共同富裕?

   季志業:經濟發展有一定之規,沒有誰能持續以短跑衝刺的速度完成長跑,但伴隨着科技發展,特別是數字化技術足以有效提升生產力、優化生產關係的當下,我們可以靜下心來認真思考,如何提高經濟發展質量的問題。

   依我看,當前已經到了不允許資本過度自由化發展的時候了,否則將帶來嚴重後果。當然,有經濟學家會提出,按西方經濟學理論來講,資本逐利是市場行為,不該政府插手,但我們現在要超越西方搞的那套理論,否則就只能往人家的遊戲規則甚至陷阱裏鑽。

   換個角度看,連美國都不信自己原先推崇的新自由主義了,只是他們憑藉着軍事霸權、規則霸權、美元霸權,不是在內部搞改革,而是從外部獲得更多利益,即便如此,大家都看得到,它們搞得也不好。反觀中國,我們絕不會也不能像美國那樣搞,必須做好自我調節。

   記者:我們看到,今年1-7月我國實際吸引外資數據不錯;資本推動下的基礎設施建設,其實也讓國人受益了。如果摒棄過往發展優勢,是否會降低國家競爭力?

   季志業:我們追求的高質量發展,並不是要摒棄自己的發展優勢。資本助力的基礎設施建設還應走實,而非繼續搞那些一場極端天氣就暴露出問題的面子工程。同時我們來看他山之石,北歐國家和日本一度被大家認為已相對實現了共同富裕,但2008年全球經濟危機爆發後,問題大量爆發,不僅貧富差距拉大,甚至冰島這個國家在理論上一度都破產了。

   當然,這些國家社會保障體系底子夠厚,能托住底,相比之下,我們的底子還不夠厚,有些地方還存在漏洞。我們解決了絕對貧困,但我們防止返貧、戰勝相對貧困的壓力依舊存在。

   一説要走共同富裕之路,某種傾向就認為,這會降低社會競爭力。實際上,這不是非此即彼的問題,而是一個平衡的問題。如何既要走共同富裕道路,又要保持競爭力,需要大智慧來平衡。比如這種平衡美國就沒做好,即便它有美元優勢、能駕馭全球資源,希望利用外部資源彌補本國貧富差距。我們要做的,是新發展理念下的高質量發展,重點是在國內搞好平衡。

   ■■“發展不平衡不充分與老齡化,恰好可以轉化為我們的抓手”

   記者:國內大循環,也存在固化下來的結構性問題。您認為我們應如何破局?

   季志業:我們要善於把不利因素變成有利抓手。比如經濟發展的不平衡、不充分性,就可以轉化為我們的抓手。

   當前看,我國城市化率超過了60%,而發達國家這一水平大約為80%。也就是説,未來30年,我們大概還要有超過10%的人口轉化為城鎮人口,這是我國經濟持續發展的重要動力。鄉村振興並不意味着把農村人口全部留在鄉村,而是隨着工業化、數字化發展,農村人口進入城市或就地城鎮化是大趨勢。

   我們同時發現,經濟發展的東西部差異影響了人口遷徙的方向,這種不平衡也是可以破解的。

   早年間,東亞地區發展經濟有個雁行模式,也就是日本做領頭雁,亞洲四小龍為第二梯隊,泰國、菲律賓、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等國家為第三梯隊。現在看,我國國內也有個雁行模式,大雁頭在東南沿海,身段與尾部逐漸向中西部延展。頭部區域不斷嘗試創新,認為具備可複製性了,就往“雁身”轉移,這就是我們巨大的優勢——雖然存在一定的差異性,但是可以先富帶後富,最終朝着共同富裕的方向發展。

   現在,深圳市(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範區)和浙江省(建設“共同富裕示範區”)已在探索共同富裕模式,這就是“頭雁”。

   當然,這裏再次分配和三次分配也要進一步兜住社會之底。

   記者:當前,共同富裕路上面臨一些問題,又應如何看待和解決?

   季志業:之所以改革開放能快速取得成功,一個重要原因是一批人通過上大學改變了命運。現在我們也要進行新探索,鼓勵一半初中畢業生進入職業高中、未來進入職業大學、成為高級工匠,就是抓手之一,但前提是要讓工匠擁有較高的收入、獲得應有的社會尊重。這一點德國做得比較好,該國70%的畢業生來自職業教育,整個社會對此很認同。

   我們要走出自己的路徑,同樣需要經過艱難探索。今天的世界給了我們嘗試的機會,在別人還看不清未來、跳不出原有規則時,我們要抓緊嘗試。

   未來社會,我認為抓手有三個“化”:老齡化、低碳化、數字化。按照社會發展的基本規律,當一個國家的人均GDP達到1萬美元時,也恰恰會遭遇老齡化問題,導致勞動力短缺,國家面臨“中等收入陷阱”。但如果我們能夠有效藉助數字化技術發展生產力,提高勞動生產率,推動服務老齡化產業的發展,就能跨越“中等收入陷阱”;而充分運用大數據和人工智能技術來改變生產生活方式,同樣也是實現碳達峯與碳中和目標的有效途徑。

   總的來説,我認為,我們遵循雙循環的戰略佈局,準確把握老齡化、低碳化、數字化的機遇和挑戰,着力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一定能夠超越各種陷阱,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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